我家住在湖北省的一个小村庄,江汉平原的西端,鱼米之乡。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因为这里记载了我前十七年的人生。 那时候,还没有高楼大厦,只有燕雀翻飞,红砖白瓦。也没有雕蚶镂蛤,只有淡饭配着粗茶。一年四季,我最青睐夏天。一望无际的水稻绿,点缀着“白蓝灰”和草帽黄。晌午的太阳很辣,从田里“视察”完回来的父亲被烤的满头大汗,父亲摘下草帽,直奔厨房。我猜,爷爷昨晚的米茶又被“消灭”啦。我不知道为啥父亲总是吃最后一口米茶的人,我闻着都馊了。他说,馊的才解渴才够酸呢。彼时的我是很开心的,因为酸米茶吃完后,爷爷晚上必定要再煮一大锅新鲜米茶。方才我断然拒绝了小伙伴东河沟钓虾的邀请,我可是晚上煮米茶的重要帮手呢。 太阳终于退到了西边那块松树林装扮的幕布下,我坐在台阶前的小板凳上。爷爷从米缸里舀了五大杯米倒在小钵儿里,把锅交给了我。顺带抱怨一句,集市上的那家打米厂打的米不太好,米里尽是杂质。我把钵儿放在腿上,用手在米里翻来翻去。三下两下,米里的小石子、稻谷壳都被我的火眼金睛挑出来了。这时爷爷已经用松毛引燃了柴火灶,灶上架着那口“历史悠久”的大铁锅,父亲说这铁锅自他出生就有了。爷爷一边添柴,一边催促着我赶紧把小钵儿的米端来。只见爷爷抄起那把大锅铲,把米倒进大铁锅里,不断搅拌、翻炒。虽然这道工序是屡见不鲜的事儿,不过我仍然喜欢趴在灶台旁,一直盯着锅里的大米逐渐变成金黄色。火候达到后,爷爷麻利地盛起炒好的米,走到水井旁,端起一盆冷水,浇在小锅里。动作一气呵成,一点儿也不像古稀之年的老头儿。趁着这时爷爷转身去洗锅烧水,我偷偷抓起一把炒米就往嘴里塞,嚼得嘎嘣脆。香气正在嘴里四溢呢,背后传来爷爷的呵斥声:“想拉肚子是吧,心急是吃不了热米茶滴哟。”说完端走浸过水的炒米,全部倒在烧着开水的大铁锅里,然后退了灶台里的火。我知道,热气腾腾的米茶就要熟了。 父亲在堂屋把吃饭的小木桌支好了,照例在我的座位上又架了一个小板凳,不然小小的我夹不到桌上的菜。
爷爷从厨房端来晚上的菜,又是老三样:炒豆角、炒空心菜、凉拌黄瓜。我撅着嘴,唉声叹气的像个小大人。爷爷说:“知道你挑食,蒸鸡蛋锅里放着呢,这就给你去端,哈哈”。我笑嘻嘻的爬上属于我的“宝座”端正坐好,准备开饭。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艰苦,少见荤腥。但是每一天,我家的老母鸡都会为长身体的我产一个鸡蛋,爷爷也变着法地给我做着:蒸鸡蛋,煮鸡蛋,糖水鸡蛋,蛋炒饭……总是吃不腻。我不会用筷子,但是勺子我使得挺溜的,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大碗鸡蛋饭。爷爷说:“这会儿米茶应该凉了,再吃碗米茶”。我答应着,赶紧去盛了一大碗米茶,还没走到饭桌,我就忍不住嘬了一口,哈哈,米茶是凉的!原来爷爷在热米茶起锅后,还放在井水里冷冻了一下。这时穿堂过了一阵微风,凉米茶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屋子。我大口喝干了碗里的米茶水,问爷爷家里有没有糖,爷爷起身去他的卧室抱来一个玻璃瓶。这个玻璃瓶的前身是橘子罐头,而现在装着满满的白砂糖。爷爷边用勺儿给我舀糖放在米茶里,边嘱咐道:“别吃太多糖啦,不然长蛀牙”。我接过勺子,把米茶和白砂糖搅匀,然后大快朵颐。果然,放了糖的米茶更好吃,清香里多了一份甘甜,就像鸡蛋饭一样吃不腻。吃完米茶,感觉身上的暑气褪了一大半,凉意沁人心脾。这时从墙缝里传来的蝉鸣声,似乎也没有那么聒噪了。 后来听爷爷说,他们那个年代,只有地主家才有大米,寻常百姓能有米吃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了。再后来,我搬了新家,那口炒米茶的锅不在了,爷爷也不在了。如今,米茶还是我们这里夏季餐桌上常见的主食,然而,我再也吃不到小时候的味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