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表达式 李 睿
(一)
一次次关爱,一次次“碰壁”。二十多年了,那个叫“巍”的男孩,一直顽强地在我的记忆出没。
巍身材中等,不算单薄,不过从偏黄的肤色,苍白的嘴唇能看出他营养不良,精神状态也远远比不上同龄人。
的确,巍家的经济状况不佳。他父母埋头劳作,无暇关心他的身体与学习情况。我两次去家访,都没见到巍的父母。据邻居说,他们是搬家户,没什么田地,夫妻俩都在外面打零工。
巍成绩不算出众,但非常刻苦。下晚自习后,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就寝时间我去查寝,如果宿舍内找不到他,我就得派人将巍从公共厕所“捉”回来:他肯定又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学习。
这么刻苦的孩子,我自然格外怜惜,免不了多一点指点或关照。对此,巍总是淡淡一笑,说声“谢谢老师”。
深秋,已经很冷,巍才撤去凉席。我去查寝时,看到巍那编制粗糙、稀疏的竹笆(巍没有木板铺床)上仅有一床薄薄的棉被。他睡觉,就是将这床薄棉被折叠着垫一半盖一半。我回家抱来一床棉絮给巍,可是,巍微笑着,十分坚决地拒绝了我:“老师,谢谢你,我不冷。真的,我身体好不怕冷。”
冬天来临,大家都穿上厚厚的棉袄,巍仍然是一条单薄的裤子,一件薄薄的布衬衣和那件暗紫色的夹克。我分明看到巍的脸冻得暗黄发紫!我拿来爱人的厚毛衣外套,告诉巍:这衣服还是新的,但太小了,我家没人能穿,丢在那闲着怪可惜的,你看看能不能穿?巍推辞着,说身体好,不怕冷。我说:那就以后穿吧。我将外套放在巍的床铺然后离开,心想,这下你以后会暖和一点了吧。
没想到第二天巍固执地将衣服送回给我。
面对巍,我常感受到一种心痛:孩子,我碰痛你的自尊了吗?你是不是将老师的举动领悟成同情与施舍?老师这么做真的只是母性的爱怜啊。这种表达式,对于自尊的你,是一种错误吗?那时的我,很迷惑。
后来,看到《掌心化雪》这篇文章。睿智的老师用开展竞赛的方式,为一个贫寒的孩子颁发帽子、围巾、手套等奖品。这个孩子大学毕业后,经常跑到福利院,和孩子们做游戏、为他们颁奖品,这些奖品,正是孩子们所需要的,而这些需要,又是他们应得的奖励。
这份爱的细腻,温暖着孩子们,融化孩子们心中自卑的坚冰,也让后来的我明白:年轻的我,是那么的愚笨无知!对巍,自己的表达式,原来一直都用错了。
(二)
十几年前,我收过一个家庭的礼物。这个家庭,有些贫寒;这份礼物,价值“不菲”。
送礼的是红的妈妈肖母。当时红却不在我们班级。
肖母,有着多舛的命运。她有一儿两女:志,英和红。英出生后不久,肖母的前夫患直肠癌去世。后来,肖母招夫上门,生下小女儿红。93年,正在我校读初三的志,不幸也患直肠癌去世。
这时,我们初次听说肖家的故事,内心充满同情。
没多久,正在隔壁班级读初一的英查出患骨癌,需要截肢。全校师生纷纷捐款,帮助英这位不幸的女孩。英返校后,拄着拐杖,右腿,差不多齐根截去。为了方便照顾英,学校将英转到我班。我常常陪英一起丈量长长的楼梯,听拐杖触及楼梯发出的轻轻的咚咚声;我还常常陪她聊天,给她讲故事,为她补课。这样一直到文静、坚强的英毕业。
英毕业这一年,红升入初中,我再次见到肖母。
周末,爱画画的红常跑到学校来找我教她画画(我兼带美术),或者我俩一起画画。有时候,红说已经和妈妈打过招呼中午不回去吃饭,就干脆留在我家吃饭。初二时,红的绘画作品参加市青少年书画作品展,获得一等奖,两幅橡皮擦版画也在市报刊登。
红初三这年,我已经不再带红课程,红每次遇到我,也似乎多了些少女的羞涩与迟疑。这年春节快放假前,肖母来校找到我家,她给我送来半塑料桶鲜鱼和一包鸡蛋。我再三推辞,肖母含泪说:“现在日子好过一点了,李老师你就让我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吧,英和红一直念念不忘你呢。这鱼是我自己养的。”她扔下鱼与鸡蛋飞快走了。我对着鱼与鸡蛋心酸、为难了半天,最后想:只能先收下了,过几天将物品折算成钱用什么方式转赠给红吧。
远远遇到红。红不再有那种羞涩或迟疑,她小兔子似的跑上前来,和我打招呼。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似乎释放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开心与自豪。
也许,收下红的妈妈送来的礼物,就是目前她最需要的一种爱的表达式?我心念一动,何必非要破坏孩子最美好的心情呢?
我微笑着拥抱红,轻轻拍拍她的脊背:“快期末考试了,老师期待你最出色的表现,加油!”
(三)
力是个内向、安静的男孩,在音乐上很有天赋。他很小就被父母远送到寄宿学校,可能因为远离亲人吧,力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忧郁。
力在学习上,很不自信,总为自己背不到诗、做不到作业而苦闷。他常充满歉疚充满失落地说:“老师,可能我是早产儿吧,总比别人学得困难,别人默写正确三首诗,我才背熟一首诗,老师,我究竟怎么才能默写对古诗呢?”安排孩子们背诵古诗时,我常常停驻在力的身边,帮助他一起理解每一句古诗的意思,然后亲自抽他背诵。当他正确地默写出一首小诗,我会悄悄给他一个夸赞的手势。
课间,一向内敛的力居然有些自豪:“老师,涛已经会弹两首曲子了,我们课外活动弹给您听好不好?(力是涛的吉他老师)”于是,这个课外活动,我必然会来到琴室,静静地听涛弹琴,或者听力练琴。有时候力会停下练琴,有些羞赧地批评自己刚才没弹好,或与我聊天。陪力练琴,安慰鼓励夸赞他,和他聊天,让他在校园里也能感受到“亲情”的陪伴与关爱,我看到力渐渐开朗起来。
艺术周。力满怀期望地对我说:“老师,我报名参加乐器展,要表演钢琴和吉他演奏,小歌手比赛也入围决赛了,决赛时您一定要到场哦!”
这是位于度假区的一所寄宿学校,远离市区,月假制,单周休息一个晚上;双周休息一个晚上加一天。双周这一天,大家都会乘坐校车去市区大采购。到场为力助阵,意味着我这个月只有月假才可以出去购物,很多生活用品可能短缺;意味着我接下来的两周,冰箱里空空如也,只能在食堂就餐。
“必须滴!老师肯定到场,绝对是最忠实的粉丝!”我微笑着和力击掌相约。
每次有我班孩子参加的项目,我都早早来到赛场观战。力比赛的时候,我更是“粉丝”般为力鼓劲呐喊。
担任力的班主任只有半年。快放寒假时,由于种种原因,我将要悄然离开这群孩子,我为和这群可爱孩子别离而倍感怅惘、伤感。毫不知情的孩子们常常因将要到来的“暂别寒假”和我打趣,锋说:“老师,你好狠心,还有几天就要抛弃我们了!”力说:“老师,我要和您一起过年,您带我到您家过年好不好?”
聆听来自力的爱的回音,我感受到一种信赖和亲昵。陪伴、倾听、夸赞……对力来说,我或许已经表述出最完美的关爱表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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