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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我在钟祥胡集漂湖尚湾的日子(全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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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 23:30: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时间:2008年
原作者:风从哪里来

1969——1——21

  1969年1月21日,是个阴天。5点钟我就起床了,学校规定6点钟集合,我慌慌张张吃过妈妈做的早餐,就要走了,妈妈要送我,我坚决不肯,前年我长征时只有15岁,翻山越岭我也没要妈妈送,我把妈妈堵在楼梯口,嘻皮笑脸地说,不准哭,不准哭。妈妈闪着泪花开心地笑了,妈妈以前总是自豪地说,她的儿子一定要读大学的。走到楼下,我抬起头来看看,妈妈在窗口望着我,我开开心心地向我妈妈挥挥手,我走了,我的翅膀硬扎了,我要飞了。送我的朋友们簇拥着我沿着江边朝学校走去。

  沿江大道一溜排着几十部大卡车,上面用帆布遮掩好了的,行李编好了号,早就安放在车上。不久前还是我们司令部的高音大喇叭一遍一遍地放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热血沸腾,一点也不冷,我穿着妈妈给我的买的17元一件的新大衣,时间还早,我要走了,我想看看老师去,初二教我语文的段桂珍老师。

  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学起,能说喜欢我的就是语文老师了。小学五年级的何永桃老师让我入的队,也还让我当上了在我学生生涯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三好学生。六年级的语文老师不喜欢我,因为那个崔老师催命鬼是个男的。初二上学期我们在农村劳动时,我并不知道那时我就是监督对象了,还因为劳动回来后,我与我班主任廖老师大吵一架,廖老师就准备开我的班务会了,那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我找到段老师,对她说,如果廖老师敢开我的班务会的话,我一定要她下不了台。我猜想可能是段老师找了廖老师说了什么,我的班务会于是就没有开了,段老师后来对我说,对廖老师要尊敬一些。

  初二的时候,我的作文已经写得很好了,段老师又在学校图书馆借书给我看,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套《新人新作选》,上面有《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断手再植》这些好文章。她还借了本《古城春色》给我看,可惜文化大革命来了,她也不能再帮我借书了,这本《古城春色》的下集可能也再也没有写出来了。

  还有那烟瘾挺大的教历史的曹鹏琼老师呢?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是会把烟头按熄放在粉笔盒里下课铃响再继续点着抽吗?她在班上经常说,别人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我是晚上的月亮,又说我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不过,她也是很喜欢我,因为我的历史是太好了。

  还有,我初一(七)班的班主任长辫子的张佳慧老师与教务主任陈干为什么谈恋爱没谈成呢?我们全认为他们是最合适的一对。陈干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常刮得铁青,我们全很怕他,他在操场上一站,脸一沉,铁青地说我们嘻嘻哈哈疲疲遢遢松松垮垮稀稀拉拉,一连用四个这样的词,把我们全给震住了。

  李红老师是代课老师,她得了肺病没能继续上完大学。她聪明得很,第一节语文课是给我们讲故事,那故事的名字好像叫《墨西哥人》,这个拳击的故事,也把我们降服了。有次,她写了一个字“墟”字问我们怎么读,我回答是墟。她点点头,说,以后发言要举手,秀才认字认半边,这个字是念墟。我不服气,说,我不是认半边,这个字是废墟的墟。她望着我,说,我不是说你是秀才认字认半边,我是说以后碰见不认识的字,先认半边大概也错不远了。

  对了,还有那个数学老师坐牢去了。这老师,舞跳得好,毽子踢得好。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全围着看他踢毽子,特别是女学生更喜欢围着他看,他的毽子可以踢到二层楼那么高。革命之前,学校三年级的学生总有些时间在操场上围成一个圈,喇叭中放着歌曲: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宽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这老师就在这圈子中舞来舞去的。后来,不知道他与初三的一个女学生有什么事,反正就被抓走了,悄悄抓走的。很奇怪,我小学的数学老师也听说与女学生怎么样,也是被抓走了的。

  我走过学校大门转弯处,不由得停下了脚,这里是我们初一(七)班的种植园地。每天清晨,总是我来这里给向日葵浇水,拔草,而当向日葵沉甸甸地垂着向地的时候,又是我们放暑假的时候。黄灿灿的花盆样的向日葵,我始终没有收获过。开学后,我又来这里锄地松土。

  园圃旁边,是一棵泡桐树,那棵树是我管的,我是植物课代表。上面那个牌子还挂着,只是字早已看不清楚了。那牌当初是这样写的:泡桐,又名白桐,玄参科,落叶乔木。然后,在下面写上管理员我的名字。我是植物科代表,这棵泡桐该我管,我天天给它浇水,这几年没有注意到它,不知什么时候它长得这样高了。

  那些门窗,还是残破张着大口,风吹雨打日晒夜露墨汁刷的大标语依然在大墙上张牙舞爪。造.反的与不造.反的,全要到农村去了,新的一批学生要进校了,我们把学校霸占这么久,本来应该只有66、67、68这三届学生的,那年又招了一个69届的进来,把学校挤得满满的。那些高中生不能让出学校来,我们也只好不让出学校来。我们不能升高中,小学生当然也就不能升初中,就是升了也只是挂一个名,哪有他们的教室坐?好在现在的学生根本不要教室了,只要一个花名册,不管多少届也能放在一个学校中。好了,现在我们这老三届全下农村去了,终于把教室腾出来了,轮到他们继续紧跟毛主席干革命了。只是,老一派造.反派的怀疑一切DD一切一切权力归农会的革命精神在他们身上荡然无存了,他们最多也只能是起起哄。不过,起起哄他们还是很有本事的,那时他们上学是不用课本的,教材就是人民日报社论及红旗杂志上的文章,他们在上面跟着戚本禹关锋王力梁效姚文元学了一套又一套。

  一阵阵的风紧吹着,我们公然地叼着烟嘻嘻哈哈。

  车就要开了,段老师气喘喘地找到了我。她说,她想送送我,说着,脱下了手套,雪白的手套,把手伸在我面前。我犹豫着,我从来没有握过手,更没有跟老师握过手。但段老师的手伸在我的面前,我丢下烟,小心地又紧紧地握着老师的手,这时,我一下留恋起我的老师,留恋起我的学校,留恋起我的学生时代。但我知道,这一切全不会再来了。我们会回来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下问出了这样的话,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怎么不会回来?不回来呆在那里做什么?段老师奇怪地反问我。跟随段老师的,还有一个高高个子的学生,我不认识。段老师说,这是她弟弟,也是与我们下放在胡集区。段老师说,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互相关照。我对她弟弟点点头,也学着伸出手去,握在一起。

  我说,段老师,请您放心。我内心真感谢段老师极了,虽然我是班上最调皮的学生,但她没有把我当坏学生,还要我与她弟弟互相关照。

  沿江大道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热闹过,勉强能比的只是1967年7月20号,那是全国有名的7•20事件,百万雄师队伍从这里出发,手执长矛,口含匕首,鸟铳梭标握呀握得紧哪,坚决革命向前进呀……

  与老师挥挥手,与伙伴们挥挥手,我们的车终于开了。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心

  我最后一个跳上车,车上的同学们唱得像高音喇叭,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心,革命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赤胆忠心干革命……

  站在车尾,我看见学校渐渐远去了。在这学校我呆了五年,65年我是初一(七)班,66年我是初二(三)班,67年我就不知道应该是几年级几班了。初三的学生没办法毕业,我们也升不上去,一直到69年下农村的时候,我们还是只有叫初二(三)班。

  再见了,我的学校。再见了,我的老师。虽然我们斗过那多的老师,最后要离开学校的时候,还是觉得老师就是老师。那些老师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眼光望着我们。他们在想些什么呢?是在想我们这些无法无天的魔王终于走了吗?不太像,我看他们眼里没有一丝的高兴或幸灾乐祸。不过,我还是恨我们班主任廖老师,这个教政治的班主任,她总想把我往政治问题上引,初二刚开学的时候,她居然引得我承认我对政治不重视。我跳上车的时候,洋洋得意,连招呼也没跟她打一声,反正毕不毕业都无所谓了,又没人给我发一个什么毕业证,又不怕她写我的期末评语了。我现在连我的爸爸也不怕了,我会怕她写评语?

  学校远了,武汉也远了,傍晚,车停到一个县城,钟祥到了。

  像长征时红卫兵接待站一样,热腾腾的饭菜等着我们。今晚我们歇在县城,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胡集,离县城还远得很,还要走好长时间。

  天黑了,钟祥县里路灯是昏黄的。这个县城一下来了几十辆大卡车当初的红卫兵小将现在的知识青年,全部在昏黄的路灯下乱转着,几条汉子从馆子里走了出来,看得出是喝了酒的,一人手里提着一把泥刀。

  泥刀就是泥瓦砌砖用的那种刀。这段时间打架不知道为什么全喜欢上了泥刀,又好用,又好藏在身上,搞得五金店的泥刀有点供应紧张了。

  他们看见我,点点头,我也点点头。我不太喜欢他们这样,还没有打架,把这泥刀拿在手上干什么?农村镰刀锄头铁锹还怕少了?还用得着带这东西出来?随便也是一锹拍一个的。

  正好

  像66年我们长征一样,钟祥一个不知什么学校的教室全腾空了,地下垫着的是厚厚的稻草,很快,我们把自己的被子全打开铺好,今天晚上,我们就在钟祥县城过夜,明天还有一天的路程呢。

  我睡在地上,听着外面一阵阵风声,想着我明天将要到的地方,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比我66年长征时好玩多了。长征时虽然一路是红卫兵,一路是旗帜飘扬,但大家全不认识。现在几十辆大车,几百号人马,全是一个学校的,一路上风烟滚滚,直指钟祥城下,城下城下,风卷红旗如画。

  很早我就起来了,打好背包。我们四人,年龄我最大,想到昨晚上看见几条汉子提着泥刀在县城中乱晃,我知道后面的好玩的事情会不少的。

  风越刮越紧了,天阴沉得厉害,吃过早餐,我们分成两批人马,一批是到钟祥县张集区,上车继续出发,我们是到胡集区,弃船登舟,要走水路了。

  船早就在码头等我们,我们七手八脚把行李堆在船仓后,抽掉跳板,一声号子,船就撑开了。

  风很紧,天很阴,慢慢地,江面就开阔起来。江的两岸看不到一丝绿意,仿佛就是这条江的颜色由深到浅抹开了去。

  辘轳在吱吱地响,升帆了,一张巨大的帆升起,鼓荡着,乘风破浪,我们行驶在大江上。

  这条江,是汉水,是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在武汉与长江汇合。

  这样的船,在我记忆中我也曾坐过,也听妈妈说过,那年我们从上海到云阳,大轮船不能直接开云阳,就是又转乘这样的大木船我们一家在长江上继续前进的。

  梢工的号子,船上的白帆。我在江边沙滩上放风筝时,听惯了梢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现在,这一切全远去了,或者可以说是全近了,我们的船队,乘风破浪在汉水上。可能是冬天,天地的颜色全是深浅不一的淡墨色,汉水也显得开阔起来,两边似是层层叠叠枯萎了的芦苇,我一下真正懂得了苍凉这个词。

  两岸一直是这苍凉的景色,风太紧,我下船舱了。船舱里安排得很舒服,我们的行李一件件摆开,可以很舒服地随意躺着歪着靠着。船舱里正聊得热火朝天,以前所有的造.反派保守派所有的2•8声明大香花大毒草全随着汾河流水哗啦啦的哗啦啦不见了。

  浪拍打着船弦,躺在船舱里听得清清楚楚,很有点像汾河流水哗啦啦。一边听汾河流水哗啦啦,一边哼着歌,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天,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快乐过。

  我们这一帮人是整个船舱最热闹最开心的人了。旁边是四个女孩,这四个女孩小我一届,是68届的,以前在学校根本没有看过她们,现在听我们在这里谈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她们也掺进来一起叽叽喳喳了。

  船就是这样慢慢地晃荡,阴天中,又掺进一丝沉重的颜色,天就要黑了。看样子,我们就快要到了。

  四个女孩在小声地叽叽咕咕,一会,长得最高的那个女孩问我,你们是四个人吗?我回答说是。其实,也不算是,还有一个叫美美的女孩,那女孩刚从牢里出来,是学校硬塞给我们的,我们根本没有承认她,她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

  她一听我回答,就更兴奋地说,我们下到一起好吗?你们四个男的,我们四个女的,正好。

  妈的,我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正好?什么正好?四个男的四个女的就是正好?旁边的人也笑了起来,一起大叫说,正好,是正好。

  这四个女孩很急切地望着我,我望望我的伙伴,他们也很急切地望着我,可能也在想着正好的意思。我说好,正好就正好。不过,船就要靠岸了,我们就要跟前来接我们的贫下中农走了,怕正好时间不太正好。

  她们知道我与带队的工宣队很熟悉,要我去找工宣队协商,并说,如果办不到的话,她们全不走,就呆在岸边或呆在船上不走。虽然她们没有参加过革命,搞革命这一套还是很熟的,当年被抓的钢工总头头朱鸿霞就是我们学生这样地呆在公安局门口不走又是静..坐又是绝食才放出来的。

  船要靠岸了,没有办法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了。我们八人的行李堆在一起,她们的态度与决心比我们坚强得多,说不走就不走,工宣队员只好临时与胡集区来接我们的领导紧急协商。

  我们四人是下放到胡集区胡集公社胡集大队大队二小队,而她们四人是下放在漂湖公社尚湾大队几小队,这两个小队全只作了来四人的准备,现在这八人要下在一起,怎么安排呢?很快,又拉进一个队来,那个队是准备接纳六个知青的,于是,我们这八人就只好安排到那六人的队中,那六人就安排在四人的队中,反正是乱七八糟地安排好了。而美美呢?提着包,可怜兮兮的独自站在不远的风雪中。

  好大的雪呀,阴了两天,终于下雪了,听妈妈说,这样的阴天只有下一场雪天才会放晴的。

  黑的夜,只看得到雪花在飘,守在岸边的贫下中农不知等了我们多长时间,一支支火把燃烧着,一盏盏马灯摇曳着,一条条狗欢快地在雪中撒着尾巴。牛吼马叫,没有壮怀激烈的革命歌曲,没有人喊着向知识青年学习向知识青年致敬的口号,我们在雪夜中互相道着再见,火把四处散开了,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全消失了。

  我们八人随着堆放行李的板车前进,美美不知在哪里去了。

  我们这家人

  我们跟着板车前进,在雪夜中,路过一个一个的村庄,每路过一个村庄时,就会有一辆板车停下,就有一组知识青年与我们高叫着再见,要我们记清这个地方,有空来看他们。

  我们很开心地回应着他们。其实,晚上看不清楚,根本不知路过的是什么公社也不知是什么大队,黑幢幢的房,黑幢幢的树,一路都是狗叫声,像那年长征一样,也有狗冲出来随着我们的车追一段路,但我们不怕,我们手里拿着火把。

  渐渐,脚下很柔软的路凸凹不平硬了起来,雪已经打湿了我们的衣服我们的鞋了,还有多远哪?走一会,我们就问一句,来接我们的农民老是说还有泡吧里,我们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了,我是长征过的,我知道这个泡吧里是很长的。

  下冲,翻坡,贫下中农说,翻个这个坡就到了。下冲这个冲字,是后来我才学会的,就是两个坡中间的洼地。

  走出了那个冲,翻上了那个坡,前面又是黑幢幢的树林黑幢幢的房,拉车的农民说,前面就是。这次,他们再也没说什么泡吧里了,就是这个晚上的泡吧里,搞得我在农村两年,只要一听到泡吧里心里就发慌。

  真的到了,也不知道多晚了,农民家热腾腾的饭桌开着等着我们。

  可能这也算是最原始的火锅罢?一个树兜在那里慢悠悠地燃着,熏得我们直流眼泪,一大锅不知什么东西煮在一起,大块大块的肉,有我家菜刀那样大。我们八人,再加上送我们来的工宣队一人,全是会吃的时候,今天在路上又冷又饿的一天,更加上我们的心情都极好,那一大锅东西全被我们一扫而光了。我们放下碗筷,很急于地想看我们的房子。

  板车又拉进了一个小院子,拉车的农民告诉我们,这里是队里的仓库,现在还没有安顿好我们的住房,就先住在这里。

  这是一个小院,院墙是用泥土围起来的,房子也是用泥垒的,房顶上铺着稻草,我妈妈说,这种房子是冬暖夏凉的。

  说是仓库,其实也就是住房一样,进了大门是一个堂屋,左边一个房,右边一个房,房里是几张用木架搭成的床,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堂屋里有一张小桌,四条小凳,每个房里有一盏油灯,灯罩擦得亮晃晃的。房里没窗,只有一个透气洞,也算是窗吧,站在床上,人的脑壳是可以伸出去的,有点像渣滓洞白公馆。

  正对着院大门的,是厨房,一个大灶,前面一口大铁锅,后面也是一个大铁锅,对着灶口这边的墙用泥砖围起来一圈,那是堆放稻草的地方,厨房中有一口大水缸,一根扁担一对水桶,好啦,什么再也没有了。厨房也不算小,靠右边的地方也是用泥砖围起来的,农民说,这是以后我们养猪的地方。厨房也放着一堆碗,那种粗瓷的土碗,也还有那种粗粗的筷子。

  走过厨房与住房中的夹道,就是我们的厕所了。这里的农民想得很周到,厕所是分了男女的,这样也好,免得我们要进厕所前得探头探脑地看看或是大声地问里面有没有人?厕所简单是简单了一点,但不是那种一个大缸上放两块木板的茅坑。

  厨房大灶点火了,一缕缕清烟弯弯曲曲飘向雪夜的天空,热水也帮我们烧好了,夜深了,队里的农民告辞了,要我们早点休息。寂静的夜中,村那边响起了狗叫声及推门声。

  四男四女,八个人。我们把大门关上,开始清理房间,大家还是兴奋得到处窜来窜去,一致同意女孩子住左边,我们住右边。没一会,大家全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到处掀掀,到处看看,女孩的房间一开始就比我们房间的气味好闻得多,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洒了花露水的。

  我先得介绍同队的男知青。个子最高腰有些驼脸有些瘪的,要么不说话一说起话来就阴阳怪气的叫李放;眼睛大得像山羊眼的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就哽死人的叫黎汉江;长得最黑却又最英俊的叫曾解平,我们叫他解妹。

  好啦,我现在就得要问问这四位正好的同队的队员的姓名了。

  说正好的那个,个子最高,偏瘦,有点黑,扎的辫子过肩,眼睛很大,不过,嘴也不小,说话又急又快,常把头一偏一偏的,一看就知道是头犟牛,说话不知道转弯。她说话把头偏来偏去是看看别人对她的话反应如何,并不是歪脑壳。她小我一届,叫牛闻芳。

  李放在旁边嘻嘻笑,牛闻芳偏着头瞪了他一眼。原来,我还在船上听梢公的号子看船上的白帆的时候,李放就在下面逗她了,知道她姓牛,就叫她“牛扁”。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牛扁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们队里的妇女队长说我们叫得太难听,说把一个小姑娘叫什么不好,偏要叫牛扁?正好,过不了多久我们村里的一头大公牛要骟了,把牛放倒在地,那个兽医拿着亮晃晃的刀子,把那大公牛撒尿的家伙割了下来,我才知道,原来割下来的东西就叫牛扁。后来,我们胡集区的知识青年全都知道我们队里大名鼎鼎的牛扁。

  长是团团脸的姓柴,叫柴喜荣,那些女孩一路上全叫她是财喜。听说猫在民间也有个俗称为财喜,说是猫会给主人带财来的,民间说猪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开当铺,就是这个意思。

  财喜的脸圆圆的,胖胖的,小眼睛,常笑咪咪的,长得真有点像猫,满口乡下武汉话。这柴喜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好先生,属于那种没有心机没有主意也没有是非的人。

  最矮的那个叫祝小燕,短发,瓜子脸,脸上的颜色有些苍白,下巴瘦削,话不多,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浑身透着精明,总觉得她有点像我家楼下一个女的一样。我家楼下那女的也是瓜子脸短头发,浑身透着精明。对了,祝小燕就真的像她,真像她一样是一个煤店开票的。一看就知道,祝小燕这种人小心得很也小气得很,老怕吃亏上当,连8分钱一张的邮票,也会很计较的。如果以前在班上打什么小报告之类的,或是参加什么学习小组类的,大约总是少不了她的。

  最后一个,就是廖汉君了。

  四人中,她长得最漂亮,一看她在她们里面说话是算话的。廖汉君眼睛大,像书上说,水汪汪的。她与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面的水一直在流动着,笑起来嘴一抿一抿的。她的嘴很甜,话里全掺了蜜,说话时脸又一阵阵红。真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我现在才知道水汪汪是什么意思了。现在想起来,文革前电影院里挂的王丹凤上官云珠秦怡王晓棠的照片上她们的眼睛也是水汪汪会说话的了,难怪她们是那样的好看。

  我们说说笑笑,我们这八个人就是一家了,就要一起生活在这里了。在各自的房中,我们四个还与那边四个大声对话,渐渐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睡着了,床上的稻草发出阵阵清香。以前我家床上也铺过稻草,那是陈年稻草,到了夏天的时候,只是卷出去晒晒又打好包等到冬天来的时候又铺上。

  好静哪,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大雪铺满了我们的房顶,我们在静静的田野中,静静的雪夜中,静静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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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0: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的村庄   好大的雪。一拉开门,堆在门口的雪就倒了进来。这门是两头插在门欍里面的,成语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户枢就是这个开起来吱吱哑哑门的窠臼。小学的时候,我到同学把这门拆下来打乒乓球。   下了一夜的大雪,地上白了,树上白了,房顶上也白了,我们都不怕冷,唱着歌儿上学去。这是我小学一年级读过的课本,我现在还是很清楚地记得。   妈妈说过,这样阴沉的天,一定要下场雪才会放睛的。厚厚的白云翻卷着,不时露出一片瓦蓝,左边是一望无尽的雪原,右边是一望无尽的雪原,前面后面也是一望无尽的雪原,一座座的农舍掩在洁白的雪中。   大雪掩着公社的麦苗。厚厚的雪下,那些麦苗正温暖地睡着呢。瑞雪兆丰年,小学课文上也说过,这大雪好像一床厚厚的棉被,盖在麦苗身上,麦苗儿会度过这样一个严寒的冬天的。麦苗儿新菜花儿黄时,毛主席会来到咱农庄吗?   院门口是一片宽宽的稻场,有两个高高的草堆。院左边是农田,右边是农田,后面也是农田,前面过了这片稻场还是农田。我们村分成三个部分,一些长得并不高大的树木前后围绕着农家。只有我们就是孤单单的一个房陪着稻场上高高的草堆,前后离农家都有几百米。好安静哪,无边的田野。我们八个人将生活在这里,真好。   这八人中,我最大了,什么事情,我都得主动一点。扁担上肩,我挑水去,一会他们起床就要用水了。   昨天来到这里太晚,没人有告诉我们在哪里挑水,沿着雪掩着的田埂,扁担在我肩上晃晃悠悠,雪在脚下吱吱地响,狗在雪地里追着我叫,晃荡着水桶把狗赶开,看不到哪里有湖哪里有塘,我敲着一户农民的院门。   掩着衣服的农民来开门了,他奇怪地看着我挑着的空担,我连比带划,他才听明白了,我是在问他水在哪里挑。他家的门口有一个小池塘,上面还有残败的荷叶,池塘已经结了冰,结了冰也看得出水是很脏的,我想这怎么也不是吃的水。   带队的工宣队晚上是住在他家的,他也起床了,笑着用武汉话对我说,你真是个苕货,不知道说是清早起来学雷锋来帮他家挑水的?   他看到我笑得死去活来,又问,起这早做什么?出早工呀?我又笑得死去活来。原来这工宣队员离开了他工宣的地方,也是很风趣的,一点也不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   原来,现在还早着呢。农村开阔,天亮得早,漫天皆白,以为天是大亮了呢。问清楚在哪里挑水后,我又挑着水桶晃悠悠地走了。   又经过我们那间房,朝村的那头走去,一棵歪着的大树下面,就是一片池塘,上面一层薄薄的冰,当太阳出来的时候,在湖中看得到蓝天,看得到白云,看得到朝霞晚霞,吹着笛骑着牛的牧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会悠悠从塘边走过。   站在那块垫脚的石头上,我用桶轻轻地荡开水面的浮萍,我想学电影中挑水的大叔大伯担不离肩,就用桶勾起满桶水来,我试了试,差点连人带桶栽在塘里。只好再站近一点,一只只桶打上水来,但不管我是怎么打,水桶总是不满。   就像老师说过的,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我挑着半桶水,摇摇晃晃地走在雪地上,那水不断地溅上来打湿我的衣裤,我小时候推过板车,捡过稻谷,还煮过一家人的饭,但是我没有挑过水,这两个水桶实在太大了,我慢慢晃荡荡地把水挑回家了。   点着一把火,大灶欢快地抽着火苗,袅袅的晨烟飘起了,上面是蓝天白云,下面是大雪遮盖的田野,我的炊烟是青青的,轻轻的,弯弯曲曲的。   我望着弯弯曲曲的炊烟,还有雪地下留下我那一串弯弯曲曲的脚印,天还很早,这个清晨的雪地中,只留下我一人的脚印。   雪地里开始有麻雀叽叽喳喳在叫了,麻雀飞到高高的草堆上,啄着稻草上残留的谷粒。村庄醒来了,缕缕的炊烟在农舍上飘起,鸡鸣声,狗叫声,雪地上也留下了各式各样的足印。没看见鸭子,合作社的那群小鸭子呢?小学生每天还是在唱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吗?   那个很大的蹄印是牛的,没有马。为什么队里没有马呢?我非常失望,在广阔天地是没有马可骑了,想起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赤兔马,想起西楚霸王项羽的乌雕马,想起山东瓦岗寨好汉秦琼的黄膘马,想起宋江三打曾头市的照玉狮子马,想起窦尔墩盗御马,想起解放军战士的那匹草上飞,那些马全是碗口大的蹄,跑起来泼漱泼漱的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如果这里有马就好了,偏身上马,双腿一挟缰绳一抖,像保尔柯察金戴着尖顶帽挥舞着弯曲的马刀,卷过俄罗斯茫茫大草原……唉,为什么只有牛呢?昨晚我在江边确实看到是有马的。   水我早就烧好了,灶底有余火,他们起来时水不会凉的。我比他们大些,我爸爸说,我的翅膀硬扎了,会飞了,我要关照他们一些。   我顾不上洗漱,又跑到院外,多好的雪呀,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也许是好多年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大雪了,我捧起一捧洁白的雪,慢慢在擦着脸,也慢慢地擦着手,冰冰凉的,一会儿,脸发烧了,手也发烧了,干脆,我堆个雪人。   他们也全起来了,看见我正在堆雪人,一阵欢呼,全冲了过来,捧着雪也擦擦脸擦擦手,脸上手上全是红通通的。我看见他们那红通通的脸实在太好看了,特别是那四个女孩在雪中显得更加好看,忍不住,我捏着雪团向她们丢去。又是一阵欢呼,雪团满天在飞,我们满场跑,打得精疲力竭,才气嘘嘘地停了下来。   带队的工宣队员一直在旁边笑着看着我们,可能他也想起他幼年打雪仗的时候。   一会儿,他告诉我,他马上就要走了,带队的工宣队员全在区里集中,就要回武汉了。他给我支烟抽,望着我们,又望望四周无边的田野,要我好好地……好好地什么,他没有说出来,我觉得他的眼色及语气都有些沉重,连看我们兴高采烈地打着雪仗的笑也是沉思着的笑。   工宣队员姓吴,瘦长,抓签子金文革不是他的主意,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好人,我把一个雪团丢在了他头上,他也抓起一把雪塞在我脖子里,然后,拍拍我的肩,哈哈地笑着,朝区方向走了。   雪仗还没打够,队长就来叫我们吃饭了,今天我们不开伙,还是农民请。他看见我们兴高采烈地打着雪仗,也在笑,但与吴工宣队不同,他是皱着眉头在笑。   好像还会有雪下,天上还是厚厚卷着的云层,只是偶尔露出一片蓝天,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西边还是隐着一片红色,太阳应该下山的地方,有几座山峰隐在云中,当云儿荡开的时候,山峰又露出闪亮的银色。农民告诉我们,那山,叫白云山,山里面是白云公社。   农村的夜,很快就寂静下来。我们在雪地里唱着,笑着,跳着,吹口琴,拉小提琴,等月儿高高挂在天上照着雪地的时候,我们才回房里,各自找一个地方,在煤油灯下,先后给家里的爸爸妈妈写信。我告诉爸爸妈妈,这里有个白云山,天晴之后,我要到白云山去,白云山很远,也很高,肯定高过武汉的龟山蛇山,上面堆满着积雪。   我信封上的落款是:湖北省钟祥县胡集区漂湖公社尚湾大队三小队。我开始与爸爸妈妈通信了。我爸爸是很在乎一些事情的,我得小心在开始的称呼上写爸爸、妈妈,而不要写成妈妈、爸爸。   这个漂湖的漂,应该上面还有一个草字头,我始终没有在字典上查出这个字来。   Pia家伙   还在下雪。   大雪中,村里的人差不多全来了,有些手上还提着鸡,把那些鸡就放在我们堂屋的鸡笼中。她们说,这些鸡,是一家送的一只,叫我们好好养着,鸡下了蛋放到农忙的时候吃。我数了数,一共13只鸡,如果这些鸡真的听话的话,一天就会有13个蛋了,我们农忙也不吃,留着孵小鸡。   到我们这里来的,差不多全是妇女,黝黑的脸,腮上有两团冻疮样红色,扎着头巾,穿的全是那种黑不黑蓝不蓝的粗布衣服,有些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泥烘笼,里面可能是一些树兜在慢慢地烧着。小孩子穿的也是这黑不黑蓝不蓝的粗布衣服,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织的自己染的布。   她们在我们房里看来看去,不时拿起一块香皂闻闻,把我们的床单被面摸了又摸,然后又摸摸我们身上穿的毛衣及有毛领的大衣。那时,我已经有件毛衣了,银灰色的,粗毛线,是我大姐帮我打的。   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说,我们笑着琢磨一下也差不多能听懂一些了。原来,她们说,以前地主穿的盖的用的,比我们现在的要“Pia”得多。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这里的人把那些差的,坏的东西叫着“Pia家伙”。   那个脸上红得最厉害的妇女眼皮也向上翻着露出红色,她指着我们大声叽喳什么,原来,她在说我们在笑她们说乡里话,说我们瞧不起她们,好像也在说我们是Pia家伙。   我倒真没有瞧不起她们的意思,不过,那些话也是实在太笑人,Pia,那不是烂柿子掉在地下的声音?我以前总吹我是个五分钱的硬币,掉在地上也是当当响,现在,Pia的一声掉在地上,差不多成了烂柿子了。不过,我本来就不太相信她们的话,大家都知道地主就是靠吸农民的鲜血养活自己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大型泥塑收租院正在全国各地巡展。我记得解放前的地主全是肥头大耳的,解放后的地主是猥琐不堪的。地富反坏右,地主是排名第一,他们穿的盖的用的怎么会比我们的还要Pia?看来,还是毛主席说得对,严重的问题是在教育农民。   站在这里望去,我们村13户人家散落在三个地方,泥墙,草顶,只有一家人房顶上盖的是一垅一垅的黑瓦。那有一垅垅黑瓦的房,是以前地主住的吗?   队长扛着一大袋米来了。队长长得瘦,腮瘦得凹了下去,也是黑黝黝的,腮上也是冻疮样的红团。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黑,不是太阳晒的,而是风吹的,农村毫无遮挡的凄厉的北风,会把人吹成这样的。   队长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他还是拉开嘴笑了,也进我们的房到处看看。他说,这里是小队的仓库,暂时住在这里,以后会给我们盖房的。我们当然知道,我们的安家费每人有230元,当然是用来盖房的。队长又说,我们刚来,队里派一个人给我们做饭,因为是农闲,一天做两顿饭。   这就无所谓了。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煮一家人的饭,看到大锅大灶,我们全都在跃跃欲试。但我们不能辜负贫下中农的心意,只是抢着问,什么时候开始出工?为什么没看到劳动工具呢?   队长还是笑笑,说,现在是农闲,队里的男工差不多全出远工去了,在队里的妇女,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他要我们先休息着。   呵,我们又是一阵欢笑,原来在这广阔的天地,原来在这一望无边的田野中,我们要先休息着来的。   我拿出军用书包,那是我姐姐送给我的,上面她还用绒绣了一个毛主席头像。书包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有毛主席去安源,有四枚一套的韶山,有第一个苏维埃政权瑞金的,有井岗山的,有延安的,有各军兵种各军区各省市革命委员会做的,有塑料的,有金属的,有瓷的,我挑最大号的,送给她们一人一个,连小孩也一人一个。   她们拿在手上看来看去,一点也不稀罕的样子。这我就不懂了,要知道,就算在武汉,搜集这多的像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年毛主席满74岁,不知是哪个军区做了一枚像章,像章周边是74颗闪亮的五角星围绕着毛主席头像,这枚像章做得极其精致,我用了好长时间才把这枚像章搜集到手。   听她们在叽里咕咙地说什么,钟祥胡集话真的是有点不太好懂,听了半天,才算明白了,她们原来不太想要毛主席像章,她们想要火柴,打火石。   这我可是真正地大吃一惊了,真正是严重的问题是在教育农民。不管什么样的时候,送毛主席像章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全是最庄重的事情,在这里,打火石火柴居然要比毛主席像章更受欢迎。早知道这样,不如多带点打火石火柴来?   打火石五分钱一粒,从来没要过计划,不过却买不到。火柴呢,就更便宜了,两分钱一盒,虽然火柴是凭票供应,但我家夜里是封炉子的,不用每天生炉子,家里也没有人抽烟,火柴还是够用的。   只怪我想得不周到,谁想到这里的人喜欢打火石喜欢火柴呀?廖汉君笑得很甜,她对队长说,她马上写信,叫家里寄一大包来。等我们刚转身,曾解平不知从哪里变戏法变出了两包火柴,悄悄地塞在队长手里,我正好看见了。   新米,新灶,大颗盐,这是我们插队落户在自己家里吃的第一餐饭,我们的饭吃得香极了。吃完饭后,我们在雪地里散着步,我们的12只母鸡,在1只公鸡雄纠纠气昂昂的带领下,也在雪地里散着步。   上当的感觉   一场一场的大雪欢快地下着,刚留下的脚印一会儿全被雪掩盖住了。   这里是钟祥县胡集区漂湖公社尚湾大队三小队。这里离公社有两三里路,离大队有五六里路,离区里有泡吧里路,离我们下船的地方转斗弯也是泡吧里路。   大队我已经去过了,那是昨天,我们的米吃完了,要到大队去碾米,我自告奋勇,拖着板车就上了了路。   雪地的车真是不太好拉,累得黑汗水流,这个车也不是好车,我们城里的板车是橡胶车胎的,这个车是大木轮子,陷在雪里好深。   上坡,就要到大队了。那坡其实也不算陡,只是太泥泞了,我一路拉来精疲力竭,本想一鼓作气拉上去,不料一个马失前蹄,自己倒栽倒在雪地。爬起来,再上,坡上有人正在笑嘻嘻地看着我。老子一下烦了,妈的,你以为你笑得像王晓棠一样好看?我正想破口大骂,一下又忍住了,妈的,不就是这一个小坡吗?我憋着气,下定决心,不怕摔倒,终于冲上去了。再细细看,正在嘻嘻笑的俩人,长得穿得有点像大队干部,奇怪,两人脸上全比赛着有麻点。俩麻子还是笑嘻嘻地问我,是哪个小队的,叫什么名字?反正我的车已经拉上坡了,我很得意地告诉他俩,我是三小队的。   碾完米,他俩叫我把糠也带上。奇怪,我要糠做什么?糠不是猪吃的么?他笑笑,说,你带上就是。带上就带上,反正回去这个坡是下坡,我可以风驰电掣地冲下去。   大队跟我们小队不同,有几间瓦房,还有一个赤脚医生。我们队也有个医生,是富农的儿子,只不过他是兽医,那次骟牛就是他一刀把牛扁割下来的。妈的,又不打麻药,割完之后就在血淋淋的地方抹点桐油,连消炎粉也不上,不怕牛爬起来后用角顶他屁股。   大队连个商店也没有,听说,公社倒有个商店,我跑到公社去。什么破商店?狗屁也没有,倒有些不要票大公鸡大联合之类的烟,更差的是8分钱一包的经济6分钱一包的双鱼,这烟,嘿嘿,太那个了,对,是太Pia了,简直是晒干的荷叶,我们哪会抽?   我们八人正好欢聚一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好好庆祝一下,我一定要搞瓶酒回来,我从来没有喝过酒的。   赶集去,顺便帮队里的伙伴发信。这里离胡集区泡吧里。   我出来的时候天好像要放睛了,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到了胡集区。胡集区只有一条短短街,区委的大院比大队公社全要庄严得多,大门上面还有一个五角星,街上有两个茶馆,两个餐馆。那里的商店倒真是有点像商店了,有布,有酒,有糖果点心,还有手表。   这时,我才发现正好成了正不好。   胡集公社原来就是胡集区所在地,我们原定下放所在的大队及小队又正在区委的对面,走十来分钟就到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而且,胡集公社胡集大队二小队差不多全是瓦房,哪像我们现在住的泥墙草顶?这里每天还有一辆班车过,是到襄樊的,到了襄樊就会有火车通往武汉了。并且,我还知道,离区委越近越好,这样很容易树立起典型的,如果说把我们树立成为知青的的典型,说不定我就成了董加耕,不知哪个女的就会成为刑燕子?妈的,完全中了美人计,搞得现在买点东西寄封信还要走泡吧里,连鸡也只有13只,正好到现在还完全没有正好,虽然我感觉到廖汉君水汪汪的眼睛总是瞟着我,有时很勇敢地正视着我。我愤愤不平,完全有种上当的感觉,如果早知道,我们八人完全可以呆在船上或是码头上不走,一定要到这个队来才算正好。   买了两包咏梅烟,没有白酒卖,只有那种没有贴商标的颜色绿绿的果子酒,我记得以前偷喝爸爸的葡萄酒,那味甜甜的。   很有兴趣在在区里转来转去,可能下雪天,看不到一个知识青年,回家还有泡吧里呢,我得回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好大的雪,漫天风雪中,只有我一人在雪中走着。我觉得我很有点像林冲风雪上梁山的味道,虽然没有枪尖上挑着一个酒葫芦,我大衣口袋里可是揣着一瓶绿绿的果子酒。这次打酒虽然来回有两个泡吧里,但这酒是给我自己打的,不是给我爸爸打的。   远处,近处,村庄,树林,全隐在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什么脚印也不见了。风一阵阵紧,雪一阵阵大,我衣服慢慢地湿了,解放鞋湿透了,冷也不知道冷,我却不知道怎么走了。大雪中,什么路也看不到了,一片茫茫的大雪仍在下着。   终于,我摸到了一个村子,敲开了一家农舍的门。   开门的老汉叼着烟杆,他看看我,问也没问,就让我进了门。房里烟雾缭绕,火盆中一个大树兜正在慢慢地熬着火。我眼泪阵阵流了下来,这老汉却一点也没什么,他眼皮有点翻,是一种奇怪的红色。我想起来我队里有些人的眼皮也是这样有翻着,也是这种红色,原来,除了无遮挡的风凄厉吹外,还有这慢慢熬着火慢慢熬着烟的树兜。   他让我在火盆旁坐下,叫我把鞋脱下来烤干,衣服就穿在身上烤。   他肯定知道我是知识青年的,只问了问我多大的年龄,听我说后,咬着烟杆好像有一声叹息。   他不抽我的烟,只是叭嗒叭嗒地拔着那个烟杆。原来,在大雪中,我完全走错了路,前面的路全是白走了。慢慢熬着火慢慢熬着烟的树兜上面吊着一个黑黝黝的茶壶,我一杯接一杯地倒水喝,很快,身上就暖洋洋的了。   衣服差不多烤干了,雪也小多了,我要走了。叼着烟杆的老汉执意出来给我指路,他送我出来,在雪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回去的路怎么走,他怕我记不得,偏要我自己再重复一遍。   我谢谢了这位咬着烟杆的老汉,迎着风雪又上路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带着打火石与火柴来,可再也找不到这个村庄及咬着烟杆的老汉了。   路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我唱着歌儿向前走。前面的雪里中,一条狗带着几只小狗正在撒欢,看得出,那小狗是刚学会走路的。我欢呼着冲了过去,赶走那条大狗,瞄准一条如雪一样白的狗,抱起来,塞在我的新大衣中,撒开腿就跑,任那条狗在后面追我。   我一路跑回家,这条雪白的狗,我想好了名字,就叫美美,有个叫美美的女知青,本来应该跟我们在一起的。   回到队里,刚把美美放下,廖汉君就紧张地对我说,五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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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0: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毛来了   刚把美美从大衣中掏出来,廖汉君就紧张地指着前面雪地朝我们这里走来的几个人对我说,五毛来了。雪地朝我们走来的那几个人手中好像还拿着棍子之类的。   廖汉君是真有点急,拉着的我的袖子,水汪汪的眼睛急得忽闪忽闪的。怎么回事?牛扁,财喜,祝小燕都一个个紧张得要命。解妹李放拿锹的拿锹,拿叉火棍的拿叉火棍,汉江唰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亮晃晃的。怎么他带了这家伙到这里来,不是说什么也不要带的吗?他们这是干吗?我不是才来回走了两个泡吧里吗?   五毛来了怎么样?我更是觉得奇怪,五毛不就是五毛吗?   五毛是我们同校,与我同届,家住三元里。1966年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时候,工作组进驻学校引导学校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久,五毛就被抓了,是开全校学生大会时,公安局带着手铐当着我们的面把他铐走了。又过不久,他被押回学校,剃了一个光光的头,挂着一个流氓的牌子,低着头站在台上接受学校的批斗,宣布劳教三年。   五毛是那个时候最开始敢动刀外面玩的哥哥,他动刀比小舟舟还要早,除此之外,他还会拿皮子,也会与女孩子关着门。拿皮子就是掏别人荷包的意思。   抓五毛是挑动群众斗群众,干扰了革命大方向。大约过了半年,五毛就放出来了。   放出来的五毛,对文化大革命还是很关心的,他没参加任何组织,任何组织也不敢要他参加,他出于本能拥护造.反有理,他常在合记蛋厂高墙下参加大辩论。五毛长得圆头方脸大嘴,辩论起来一套又一套的,习惯性地用手指指着别人辩论。别人辩不过他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指黄黄的,就叫了起来,你抽烟!你抽烟!你是流氓!你是流氓!在这样的时候,五毛总是趁乱出手或是吊在别人后面,到人少的地方就动家伙。他恨实行资产阶级专政的恨到骨头里去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别人对他实行资产阶级专政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坐那几个月牢的。   五毛名声在外,他几个哥哥本来也都是外面玩的,兄弟几个威震三元里。寸步不离跟他在一起的是黄河与小猴子阮洞国,他们三人是绝对的死党。这三人,别人是一个人他们三人是一起上,别人是千军万马他们还是三人一起上,而且一上就是动家伙,不头破血流绝不会收场的。   那时候的小猴子还没有五毛的名声大,我们大院的不管大人小孩全知道五毛。他们三人就在我们大院门口放倒了我们大院一个装老玩的,而且还抽出了家伙。   后来,我想化解这事,就把五毛这三人带到装老玩的家。   三元里一带,差不多也算得上板子桥了,他们三人哪看过这好的房子?他们有事无事地把抽水马桶的水一遍遍地放,没有拉屎的意思也要找个理由在上面坐坐。打开五屉柜,五毛翻出老玩的爸爸的刮胡刀,胯下裤子,剃那下面的毛,大嘴笑得大咧咧的,小猴子也是个大嘴在一边笑。   后来,他们三人不知为什么分手了,小猴子跟法法去了,江湖上再也少见五毛了,我却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到他也下在胡集区,还可能与我一个公社。   五毛不是挖墙脚的   五毛来了就来了,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么惊恐成这个样子?我越发不解了。廖汉君急得话也说不清楚,闹了半天,我才知道今天我不在队的时候队里出了点事情。   其实事情很简单,知识青年下农村后,新的一轮大串连又开始了。几天一过,那些知识青年兴趣勃勃地开始走东串西了,这个队有同学,那个队有朋友,从东玩到西,感觉比城里更加好玩一些,因为不必看爸爸妈妈的脸色。   这天,有几个知识青年来我们队,找廖汉君。   来找廖汉君的是两个女的,三个男的,他们是同班同学。来的几个男女到我们房东张西望也算了,但他们总认为是我们半路把汉奸牛扁财喜祝小燕拐了过来,心里很是有点不服气。他们进来对我们队里的男的不理不睬,嘴里还罗里罗嗦的。解妹,汉江,李放本来就是有警惕,认为他们是来挖墙脚的,现在看见他们这样目中无人更是心烦,几句话说得不好,汉江正在烧火,操着烧火叉就冲了出来。烧火叉可不是烧火棍,烧火叉是烧火棍前面加了一个铁叉,像水浒传里解珍解宝用来打虎的叉子,前面还是红着呢。解妹,李放一看也各自操起了家伙,还没一个照面,那三个男的落荒而走,我们队这三个家伙,打群架还是可以的。   男的跑了,剩下了两个女的。两个女的把廖汉君大大地奚落了一顿,说这么远来看她,结果是烧火叉来伺侯,这真是好朋友好同学好街坊。廖汉君红着脸,急得眼里水汪汪的乱转,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这样,他们回去后越想越不服气,就把五毛搬来了,我们队里就一片惊恐,他们全看过五毛是怎么打架怎么动家伙的。廖汉君更是拉着我的袖子说,他们不是来挖墙脚的,他们不是来挖墙脚的。李放在一边瘪着嘴说,就是来挖墙脚的。解妹和汉江也随声附和这个意见。   我笑死了。妈的,挖什么墙脚呀,再说,我有什么墙脚被人挖呢?又再说,我的墙脚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挖,再多一个五毛还不是一个挖字?   他们操起了家伙,问我是冲出去还是守在这里?行哪,我们这一排的,面对大名鼎鼎的五毛,没想到是落荒而逃而是想到是冲出去还是守在这里,这些家伙这几年也差不多要玩出来了。   我要他们把家伙放下,才刚到这里几天,就想头破血流了?我们队可只有一个医生,可他只会骟牛骟马的。   五毛他们一排进来了,我背朝着他们还在与廖汉君说话。   人哪,人哪,五毛一进来就大声嚷嚷。我转过身去,五毛看见我在这里,楞了一下,咧着大嘴笑了,你在这里啊?看得出,他的笑是很开心的。   那几个跟他一起的人,也就是早上解妹汉江李放用烧火叉叉走的几个人手里提着棍子,在我们院里敲来敲去的,五毛回头鼓他们一眼,他们立马就不敲了。   看得出,五毛看见我是开心极了,迫不及待地有些话要与我说。我觉得把他带来的那帮朋友凉在一边不太好,于是,全请他们进房。女的就跟女的一起叽叽喳喳,男的就跟我们一起抽烟说话,但气氛总是不能融洽。   他们有点哭笑不得,你望我我望你,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了。临走前,那女的对我说,你们队的人,太不友好了。我有点难为情,也想说点什么,五毛拦住了我,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我们是来玩的。   我送了他们一段路,他们就这样不开心地走了。五毛没有走,他有太多的话要对我说。   五毛是与他们下放在一个队的,难怪有人说胡集区下放来了一个大拐子。自从五毛与黄河小猴子分手后,他也就没在外面露什么面了。下农村时,也有意识地与过去的那些朋友不下放在一起,我想,五毛终究是个聪明人,最后,他算是走上了正道。   五毛不太想谈当初他带出来的小猴子,好也不说,坏也不说,或许他在想,如果不是他,小猴子也不会走上绝路。   谈着谈着,五毛原形毕露,与牛扁眉来眼去扯扯拉拉嘻皮笑脸了。我在旁边很有兴趣看着,五毛真的有一套,他说那些话,而且当着我们的面说,脸也不红,眉也不皱一下。说着说着,五毛哈哈大笑起来,说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别人真的以为在挖墙脚了。   晚上,五毛与我挤在一个床上,他还在谈着他过去的事情。他说,他不可能呆在这里,他只是把自己的名放在这里,免得居委会的太婆大妈成天往他家里跑催他下农村。居委会那些太婆大妈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搞得一家人烦,整一个横扯公社的。他说,他是坐过牢的,还怕什么?只是在这里,他怕自己又会走上老路,而且差不多肯定是会走老路的,他坐过牢,不想再坐牢了。   过了几天,公社召开全体知识青年大会,欢迎我们来到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五毛在欢迎大会上自告奋勇地表演一个节目,他要跳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我就掏出口琴帮他们伴奏。我的口琴吹得很好,但他跳得真是怪模怪样,公社团委书记小戴看得直皱眉头,事后,他说,这已经不是忠不忠的问题了。   晚上,五毛又与我挤一个床,告诉我,明天他就要回去了,他本来就是把名挂在这里的,什么行李也没带来。   依然是好大的雪,他的麂皮鞋湿透了,我叫他把我的解放鞋换上,目送他消失在风雪之中。   春节后,我去他家看过他一次,他家里再也没有成帮成帮的外面玩的哥哥们了,他正在与他哥哥学着修棕床,一根根粗细不等的棕绳被他编织得有条有理。他看见我穿着一双崭新的麂皮鞋,忙问,他的那双麂皮鞋帮他带回来没有?   我笑了笑,难怪五毛会打瓦的,一双新麂皮鞋只有6块5毛钱,何况还是双旧的,被雪泥糊成一团的麂皮鞋?我又笑笑,叫五毛有空自己去拿,我又不是帮别人提鞋的。   从那后,我再也没见到五毛了。   杀猪杀PY   那瓶酒还放在我的床头,要喝酒了,我们八人正好走在一起还没有庆祝过。买酒的那天正碰上别人来挖墙脚,搞得大家全没有了心情,尽管廖汉君不止一次对我说,他们不是来挖墙脚的。   这段时间,全是队里派一个妇女给我们煮饭,一日两餐,白菜萝卜总是炒得有滋有味的。就是没有菜,那样的新米饭也能让我们一口气吃两大碗。   每天吃饭,没事做,我们现在还不想走东串西,我们这八人每天有说不完的话,每天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我们决定晚上喝酒了。   我们就住在队里的仓库,仓库里什么也没有,只一堆黄豆一堆稻谷,炒黄豆这是肯定的了,我爸爸以前也就是只有黄豆下酒的。但我们还想搞点什么菜,鸡是不能动的,那是要留着鸡生蛋蛋孵鸡鸡又生蛋的。专门赶集去吧,他们全认为没有这个道理,为了一餐饭,还专门赶集?那以后不每天得赶集了?于是,李放说,他出去看看。   李放出去看了一会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手上牵着头狗,这狗不大也不小,黑的。他比我厉害多了,我顺手牵狗只能是牵一个美美回来,美美刚会走路。但他牵的是头大狗,不知这大狗怎么也被他牵回来了?   这狗李放不是牵回来给美美做伴的,他说,我们今晚喝酒吃狗肉。   好啊,这个李放,真是名不虚传。   李放长得有点像桂阳,除了下巴与额头是突出来的外,其它地方全是凹下去的,这样的长相,我们通常叫瘪瘪。   李放长得有点阴沉,背有些驼,人也有点阴沉,就是笑起来也是嘿嘿嘿嘿这样地笑着。他话很少,但一说出口就是噎死人。   李放在大院里没有什么光辉业绩,他的长处就是会偷偷摸摸地搞点东西吃,这也可能是那三年锻炼出来的。虽然住在一起,对他的印象真的是不太深,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妈妈。   当春天太阳最好的时候,也是最懒洋洋的时候,也正是照到他家窗台的时候,窗台上有时会出现一个面孔惨白的长头发女人,这个女人,是李放的妈妈。他妈妈得了肺病,那时候,得了这种病是只有慢慢等死的,到细菌把她的肺吃光了,她就会死了。   照道理,那时候应该有盘尼西林了,却不知为什么他妈妈没有,就是这样慢慢地拖。也可能李放的妈妈自己也知道这个病的样子很吓人,就是太阳照在她的窗台时,她也很少把头伸在窗外。   这样,李放从小自己照应自己,他很会很不引人注意地小心地偷偷摸摸地照应自己,说好也轮不上他,说坏也轮不上他,等别人掰着手指数完了我们队里人后,会想想,不对呀,怎么差了一个?再用劲想想,最后才会恍然大悟地说,哦,还有一个李放。   还没有下放的时候,我就听下放在云南知青偷鸡摸狗的事情,想不到我们刚一来到这里就干上了,这东西不像什么数学化学物理题,根本不用老师教的。   妈的,真的干上了,真不知道李放怎么牵了这大一条狗回来。我问这狗是哪来的?李放说,放心,兔子不吃窝边草,反正不是队里的。   顾不得这些了,反正是牵了回来,就算是队里农民家的狗,已经牵了回来,再放回去也还是一个得罪,李放说不是就肯定不是的。   我们围着这狗转来转去,狗肉是很好吃的,以前妈妈说过,狗肉是温补,吃了狗肉晚上不尿床的,其实,我早就不尿床了。狗肉是好吃,但狗怎么杀呢?   不管狗怎么杀,有一条,肯定得先吊起来。我们七手八脚地把狗吊了起来,吊了好长的时间,它还是还会叫,吊也吊不死它。   可能吊的方式有些不太对,这个问题我没有请教过培培。   培培单位曾吊死一个人,是在办学习班时,不知道为什么想不通就在篮球架上吊了。第二天,别人解开那绳时说,他的结打得很专业。由此可见,他在上吊之前是非常冷静非常清醒,用心地打好他人生最好的最后的一个结。   但我们全不会打这样的结。   用棍子敲狗的头一点用也没有,我们缩手缩脚地好像下不了这样的重手,也不知以前武斗是怎么斗的。解妹说是要照鼻子敲,敲鼻子也没什么用,敲得狗一阵阵凄厉地乱叫,把一些农民也引过来了。   这些农民进来后,看见我们吊着狗,又是敲头又是敲鼻子的,全露出愤怒的眼神,叽叽喳喳地指着我们说些什么。我们刚到的第一天,也是这个翻着红眼皮脸上左右有冻疮红色的女的指着我们说我们在笑她们是乡里人。妈的?你又不是回民,这是你家的狗?你不就是队长的老婆吗?队长不管怎么来说也是一个长,找这么丑的老婆?这丑老婆的手离着我们的脸不远指来指去的,你以为你是老玩的圆头的方脸的大嘴的五毛?   我慢慢沉下脸来了,汉江也沉下脸来了。汉江的脸沉下来比我还要难看,他的脸很平凡,只是眼眶比常人凹下去得多,而且眼睛是细长条形的,比一般人的眼角拖得要长。   汉江沉着脸端出一大碗水来,不知从哪里抽出了那把匕首,把匕首伸进狗嘴里,往下压,狗嘴大开,他就把大大的一碗水灌了进去,那狗呜呜了几声,动弹了几下,就安静了。   呵,刀,刀!那个翻着红眼皮有冻疮的队长老婆又在怪叫了。   汉江沉着脸,看也不看队长的丑老婆,把匕首在狗身上摥了摥,还是沉着脸慢慢地说,杀猪杀PY,刀法不同。   我不能比爸爸喝得还要少   杀猪杀PY,刀法各不同。汉江阴沉着脸,慢慢地说,慢慢地用匕首从这狗的下巴地方剥皮,他完全不理会那些农民又喊又叫。   汉江是家里的老大。他爸爸是财务科科长,妈妈在家里做家庭妇女。   我们大院,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也可能那时候知识分子的待遇不错,养得活家,那些女的也就不用上班了,全在家做了家庭妇女。很奇怪的是,我们这大院的小孩全有一种压抑感,差不多每个小孩都不喜欢自己的家,只要是呆在家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像那些铁路外的板子桥的,小孩在家里可以自由自在地大说大笑,还可以找一帮人来家里抽烟玩。   汉江跟他爸爸的关系不错,有时他爸爸还与他下一盘围棋,常点拨他几句,什么定式什么天元,于是,15岁的汉江就成了我们大院小一辈的第一围棋高手。汉江也是很聪明,他爸爸打桥牌的时候总在旁边看,很快,他就懂得了叫牌及如何叫牌,懂得了什么叫PAST什么叫倒钵,而且懂得了一整套用英文叫牌的方法,于是,我们大院围棋风正盛的时候又刮起了桥牌风。   但汉江跟他妈妈不知为什么搞不好,这点我就真正想不通了。哪有妈妈不喜欢儿子的?哪有儿子不喜欢妈妈的?汉江与他妈妈的关系如我与我爸爸的关系,不同的是,汉江与他妈妈表面是没有什么冲突的,只是暗中使劲。他妈妈喜欢他的弟弟及他妹妹。不过,想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恢复高考后,他弟弟妹妹全考上了名牌大学,最后一个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研究部门一个很高级的军事研究员,一个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瑞典大使馆的什么人。而他呢?最后当了铁匠,手指被轧掉半个,于是,我们就叫他是九个半,再过半年,又轧掉半个,因为九个半我们叫习惯了,就只好沿习下来,算是让他占了半个手指的便宜。   这样,汉江与我一样,很早就想到下农村了,他在家早就憋不住了。也因为他在家是个受气包,家里的饭全是他煮,煮饭他是很有一套的。   汉江慢慢地剥着狗皮,那些农民一哄而散,听得出他们愤愤的声音。   我们不管这些,把剥下的狗皮及内脏丢在粪坑里去。把狗肉洗干净,剁成块,狗肉得先用开水紧一遍,把那些泡沫打掉。   问题出来了。这几天全是农民帮我们做饭,现在我们才发现厨房里只有盐,是那种大颗粒的盐,这没什么问题,只要是盐不管粗的细的全是咸的。油呢?有半瓶,黑乎乎的,稠稠的,不知是菜油还是棉油?没有酱油,没有醋,没有干辣椒,没有大蒜,没有生姜,萝卜倒还是有几个的。   给我们做饭的农民大妈也愤愤地嘴里罗里罗嗦地走了,她说她从不会做狗肉,她们也是从不杀狗从不吃狗肉的。   本来,我们就不想要她今晚在这里,我们要庆祝我们上山下乡继续革命,她在这里实在有点碍眼。   等她一走,李放说,他出去看看。   很快,李放就空着手看回来了,漫天大雪,地里的庄稼呀什么的全被雪掩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大蒜也看不到辣椒,汉江说,不怕,看他的。   看他的就看他的,不管怎么说,狗肉总是狗肉,不是白菜也不是萝卜。   火苗欢快地窜着,炊烟欢快地飘着,狗肉在锅中欢快地滚着,我们欢快地唱着歌儿,我们真的大了,我们要吃狗肉喝老酒了。这是我们下农村第一次自己动手煮的晚餐,很丰盛很欢乐的晚餐。   白水萝卜煮狗肉飘出阵阵奇特的香味,黄豆也炒好了。我们开酒了。   一张小桌四张小条凳,我们围在一起,廖汉君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地与我挤坐在一起,肉香,豆香,酒香,我们喝酒了。   四个女孩用筷子醮醮酒放在嘴里,解妹,汉江,李放一人倒了一点绿绿的酒,喝得眉头皱来皱去啧巴啧巴的。倒是我一人在认真的喝着酒,我大了,我差不多18岁了,以前是我打酒给爸爸喝,今天是我自己喝,一桌的伙伴,一一的给我敬酒,我开心地喝着,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一代要胜过一代,我不能比我爸爸喝得少。   一条狗被我们吃完了,一瓶酒也被我喝完了。打开门,外面是白雪一片,亮晃晃的,好像是朝鲜战场上白雪掩盖的一个山头,我可以提着枪冲上去抢占那个山头。   说着笑着闹着,我有些昏昏沉沉了,好像那个山头我怎么也冲不上去,脚下沉重了,我就要倒在前进的路上。   我成了苕货   好像是长腿孙达得在风雪中昼夜奔走了四百余里,好像是小分队滑着雪橇奔袭着威虎山奶头山。好热,我解开领口,片片雪灌进我的脖子,我正举着红旗跋涉在前往韶山的路上,雪落在幽黑的铁轨马上又化了,跟着这铁轨走,前面就是韶山。   五毛在雪中的身影一会大一会小,他还咧着在大嘴说,他不是来挖墙脚的。五毛呢?这大的雪,他能走到哪里去呢?五毛当然不是来挖墙脚的,三元里这一带,大小猴子跑反去了,法法在帮她妈妈拉板车或可能也下放了,小舟舟遭枪击后也关起来了,喜欢用棒敲人脑壳的福盛也被人用棒敲下去了,还有四毛和他的哥哥九中,也被人打下去了。想来想去,还有谁能挖我的墙脚呢?   解妹、汉江、李放在一边小心地说,没什么人,没什么人,你是最大的拐子。不过,李放又加了一句,他有个同班同学,叫塌三,也是三阳路的,这人名声大得很凶得很,前不久因为球场街的一个命案,抓进50号了。   塌三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不知是塌三还是塌山,不管哪个名字,这名也是取得不好,山都塌了,你还不快把自己挖出来,还顾得上帮别人挖墙脚?如果是三呢?也不好,没看见什么五毛四毛九中的全打瓦了?凡是带数字的名字可真是不好。叫塌三,还不如叫塌大塌二。   我大笑瘪瘪李放,你的同学就名声大?就凶就狠?我还没听说过呢。   雪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好像赶集的那天茫茫一片原野,树也远了,村也远了,山也远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又好像是迷路了,我累了,我想休息了,那个熬着火熬着烟的大树兜的农家那个咬着烟杆的老汉也找不到了,我要休息了。   雪飘来飘去,像云一样的卷来卷去,我在上面荡呀荡,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上西天……   飘呀飘的,我慢慢醒来了,天是亮的但又有一丝暮色从透气孔中挤了进来。我不是睡在云上的,我是睡在床上的,睡在廖汉君床上,怎么会睡在她床上呢?床上的气味很好闻,虽然下面全垫的是新鲜稻草,这个床上的气味就是与我床上的气味不同。   廖汉君见我醒来,高兴得眼泪直落,连声欢叫着,你醒了呀,你终于醒了啊。   我睡了吗?我怎么在你床上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们都在哪去了?我只记得一片片雪在飘。   廖汉君又哭又笑地说,现在天快黑了,你醉了,醉了一天一夜,好吓人呀,又是吐,又是说胡话,他们全赶集去了,一清早就走了。她没说我是怎么来到她床上的。   我慢慢起来,脚有些浮,走得不太稳,在厨房用瓢舀了一大瓢冷水咕咕地灌下,好像清醒了一点,朝鲜战场那个山头我没有冲上去。   天好像是要黑了,虽然还是满目的大雪亮晃晃的,还是感觉得出暮色就要来了。   稻场上还是没有麻雀,我们那只雄纠纠气昂昂的公鸡正带着12只母鸡从雪地归来,也就只这几天的功夫,这队鸡全知道归新家了。   好热,好燥,捧一把雪慢慢地擦着脸,捧一把雪塞在嘴里,直到自己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想坐坐,想就在雪地里坐坐。   稻场上有两个高高的草堆,也是被雪掩着,那是我们队的牛过冬的粮食,我们烧火也是用这稻草,每天抽两捆,已经抽出一个窝来了。   我很疲倦地坐在里面,望着前面的雪野和我们这间雪野中的孤独的泥房,房顶上铺满了大雪。廖汉君犹豫了一会,红着脸也挤进这草窝了。   稻草的气味,雪的气味,春天就要到了透过厚厚雪泥土的气味,廖汉君身上一种特殊的气味,全挤在这小小的草窝里。   我们挤在一块,廖汉君的脸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睛就要滴水下来,她脸挨我的脸,说,她的脸好烫。   真的好烫,我差不多要跳起来了,你发烧了?我有点惊慌,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带药下来,这里只有一个医生,是给牛给马看病的。   廖汉君直视着我,说我是个苕货。   天正在黑去,我们依偎在一起,酒还没有完全醒来,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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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牛扁是个岔巴子   知识青年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欢迎会公社开了,大队也开了,原来那天我独自拉车去大队碾米站在坡上笑嘻嘻地看着我又不学雷锋的俩麻子一个是大队书记,一个是大队长。大队书记姓邓,大队长姓刘,俩人站在台上相互辉映。   我们大队一共有13个小队,有一半有知识青年了,这些知识青年也是男女搭配得正好。   他们见了我就笑,笑得怪模怪样的问我们是不是男的女的睡在一起?   我回头望了廖汉君一眼,她又是急得脸红通通的了,红红的脸,微胖,很好看的颜色。   不对呀,那天晚上,我只是在高高的谷堆旁靠在廖汉君身上睡了一会儿,那一会儿又没有谁看见。不对,我想起来了,那是另一个晚上,牛扁与祝小燕串队去了,汉君与财喜俩人说在夜里在房里怕,于是,我就与解妹抱着被子睡在了她们房间,那里面有四个床,我们一人睡一张,怎么这快被他们知道了?还说是我们是睡在一起的。其实,那天晚上我们根本没睡着,乱聊了一个晚上。   肯定是牛扁在外面说的,她那个大嘴真是个牛扁,哪存得住东西?在船上就是她这样东岔西岔的才把我们岔在了一起,我们武汉把这些嘴不关风的人叫“岔巴子”。祝小燕呢,她是肯定不会说什么的,但牛扁说的时候她肯定会神色古怪地似笑非笑,或者说说一句半截话,那样更会使人觉得闪烁其词确有其事了。   我说句很老实的话,我那时根本觉得这句话不重要,就算是睡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在高高的谷堆旁边,不是也靠在廖汉君身上睡着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就有点紧张,廖汉君搬着凳子独自坐一边,解妹汉江李放望着我,对我做做鬼脸,他们早就发现了,廖汉君吃饭一定要坐在我旁边的。   吃完饭,财喜把解妹拉在一边,悄悄地嘟着嘴说了些什么,解妹边听边点着头,这时候,她们房里已经吵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开的头,反正就是为今天别人说我们男的女的睡在一起有关的。财喜嘟着胖嘴,两边在劝,要她们歇歇,不要吵了,好像牛扁与汉君吵架的内容完全与她无关,好像那天晚上她根本也不在房里一样。而祝小燕呢,只是瞅个空子她们吵得不厉害的时候说一声,别吵了别吵了。   看得出来,她们四人中间,廖汉君是老大,说话是很有分量的,但牛扁也就是牛扁,硬起来谁也不服,连廖汉君也不服。李放不知道为什么一下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很中肯的名字。   廖汉君与牛扁是街坊,牛扁本来不是我们学校的,牛扁的妈妈找到廖汉君家,要廖汉君下农村时把牛扁带到一起。   牛扁还是很可怜的,她没有爸爸,妈妈靠拾垃圾养着牛扁,这牛扁却一点不听话,硬起来连他妈妈也不服。廖汉君的妈妈是居委会主任,心很软她就要自己的女儿把牛扁带到一起,有什么事大家好互相关照一些。   她俩吵得像文化大革命,牛扁开始揭发廖汉君了,说,你别以为你了不起,别以为你爸爸是科长妈妈是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用?家里连一个儿子也没有。   廖汉君一下也恼火了,说,你家有儿子?有儿子有什么用?还不是关进牢里?有个儿子还要叫妈妈捡破烂?你把话说清楚,谁跟谁睡了?你没跟人睡?那年你跟谁是怎么怎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牛扁的声音是在冷笑,可能是营养不良,有时候她的脸总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白色,有点发青。她大声地说,我跟谁睡了?你说话要负责,有本事我们回去一起到医院检查。   我听得莫名奇妙,到医院检查?检查什么?怎么吵架吵到医院的问题上去了?   越吵话越多了,今天在大队会上,大队邓书记说的知识青年有些情况原来是说我们的。他说有些知识青年到处讲,说他们的米吃不完,没米吃的就来他们队里背。还说有些知识青年把队里的豆种也炒着吃了。   这话确实是不假,我们住在队里的仓库,黄豆呀谷子呀各有一大堆,就是那天炒的黄豆,牛扁成天揣一把放在口袋里,当着农民的面洋洋得意有事无事地丢几颗到嘴里,队里的农民马上就发现我们把黄豆炒着吃了,于是就连夜把豆呀谷呀的转移走了。这紧张做什么呀?你告诉我们是豆种不得了?   吵到了这个话题上,我们全愤怒了,但又不能出面帮谁说话,只是李放愤愤地说,早知道这样,让五毛把她挖走算了。其实,按个头来说,李放配牛扁是正好的。   过年了   台上的知识青年正在表决心,无非是扎根农村干革命之类的,表完决心后,又是倡议书,倡议我们知识青年在这里与贫下中农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我是元月21号下放的。元月21号离过年根本没有多长时间,就是他们不提倡,我也没打算回去的,我早与妈妈说了,我今年不回家过年。我们来是不要路费的,学校有车船送我们,回家就不知要多少钱了,妈妈临走时给了我10元钱。我妈妈赚钱是很难的,她是用两只手在洗衣板上搓出钱来的。我不想用妈妈的钱了。   过年了。过年我们又可以不开伙了,我们队有13户人家,每家请我们吃一天。   为什么我们这队只有13户人家呢?那只公鸡很尽职地带着12只母鸡在雪地里散步。   过年了,真的过年了。我们饿得打算自己做饭的时候,农民在村那头喊我们了。   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我们,还是一样的树兜一样地慢慢熬着火慢慢熬着烟,火上那一大锅东西在嘟嘟地愉快地响着,跟我们肚子响的声音差不多好听。   今天第一天请我们的是张开箱,也就是那晚在转斗湾拖木轮车的那个农民。张开箱长得比其它一些农民要整齐些,脸上黑还是那样黑,但没有冻疮的颜色。张开箱是上门女婿,原名叫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他的老婆叫张开有,他上门后,就改名叫张开箱了。这个人比一般的农民好像要开化一些,那天汉江杀猪杀PY后,他路过这里不像其它的农民愤愤地叫嚷什么,我们取笑他,他居然还真的敢吃了一块狗肉。他还是个贫协组长,肯定出生好,苦大仇深,连媳妇也娶不起,只好当上门女婿了。   张开箱张开有,是不是一开了箱就会有呢?我仔细看了看黑黝黝的房,黑黝黝房里那些墰墰罐罐上全用红字贴着一个“有”字。我不好意思上去开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   张开箱望着我笑得有些古怪,像那天知识青年望着我一样地笑得古怪。   廖汉君正与我坐在一起,这个问题全队的知识青年全看出来了,而且也还公开地说有点不对头。那天,我有意地与她不坐在一起,她就找了个生气的理由一天没吃饭,我去安慰她的时候,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又在说我像个苕货。于是,我乖乖地第二天就又与她坐在一起了。   我知道张开箱是在笑什么了,因为廖汉君告诉过我,那天我依着她在草堆中睡着的时候,张开箱正好路过这草堆,他看见了不是悄悄地走开装着没有看见,而是故意咳嗽几声,生怕我们不知道他是看见了。   过年了,年三十了,我们吵吵嚷嚷地吃得七嘴八舌热火朝天,   只是那瓶绿绿的酒,我一点也没喝,自从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醉后,直到30年后,我又才开始喝酒。   风雪夜归人   过年每家农民不是请我们吃一天,而是吃一餐。这个春节太短了,队的农民太少了,13天一过,就没人请我们吃饭了,发倡议在农村与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的那些知青早回去过年了。   革命化的春节13天刚一过完,我们的麻烦事就来了。粗盐是小事,只要是咸的就行了,很稠很稠的油也是小事,只要能炒菜就行了。问题是我们没有菜,也没有自留地,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哪是公社的菜园子?八个人哪,吃什么?总不能老是要李放出去看看吧?这么大的雪,连一个菜叶子地里也看不到,要等到春天才会有菜吃呢。   廖汉君吞吞吐吐地说,不如回家?   一说到回家,大家全踊跃起来了,真的,为什么没想到回家呢?   还是好大的雪。才来多少天,就要回去了?回去就回去吧,我带一个媳妇回家过年。我一下得意起来了。   我有个日记本,日记本廖汉君肯定偷偷地看过,我就是知道她会偷看我的日记的。我的日记本除了扉页上写着豪情壮语外,其它地方故意专写她水汪汪的眼睛,故意在上面写,说我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我就要带一个水汪汪的媳妇回家了。   廖汉君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的,我懂她的意思,她是想到我家去看看,肯定想做我家的媳妇了。才下放多少天?多好的身手呀,我就要带一个水汪汪的媳妇回家了。   回去就回去。想到要回去,大家归心似箭,马上就要出发。只是解妹说,他不想回去,刚来的,回去也没什么事。   这样也好,我们留一个人看队,与队长打了一个招呼,管他同不同意高不高兴,我们说走就走了。   雪停了,只有北风无遮无拦地呜呜吹着,一人背一点队里的新米,我们连夜出发,踏着积雪,吱吱呀呀一步一滑地朝胡集走去。   胡集车站贴着一张通知,因为大雪路面对冰,班车取消,恢复通车时间另定。   我们苕了,连夜走了泡吧里,班车取消,时间另定。   车站的对面,就是我们本来应该下放的胡集公社胡集大队二小队,这个当真是上得太大了。   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胡集街上空荡荡的,白茫茫的,只有阵阵北风刮过来,连条狗也看不到。   我看看廖汉君,牛扁,财喜,祝小燕,她们又冷又饿,虽然大雪停了,但在雪地里走了这长时间,这远的泡吧里,她们衣湿了鞋也湿了,只有她们的脸是红通通的,眼是忽闪闪的。   怎么办?要就是回队,要就是从这里走了转斗湾去,这里离转斗湾最起码有两个泡吧里,转斗湾有船,有船到襄樊,汉水是不会冰封的。   我问她们。   她们说,走,走到转斗湾。   胡集有一条大道直通转斗湾,是很平坦的沙子路。那是荆襄磷矿大裕口直通到转斗湾的。   大裕口就在白云山的入口处,那里是有名的荆襄磷矿的一个采矿点,从大裕口挖出来的磷矿,就从这里运到转斗湾,然后再装上船运走。所以,就有了这样一条沙子路。   白云山现在就在我们的面前,黑黝黝的,白茫茫的,冷冷地孤寂寂地屹立在苍茫雪的夜空下,像一道屏风挡住了我们视线,阵阵好冷的风从山里面卷过来。   我们把白云山丢在后面向前走去。1969年的冬天,是武汉历书有记载以来最冷的冬天,零下17度,在这无遮无拦的雪野,可能会更冷一些。   沿着这条结冰的路,我们慢慢向前走着,路的两边,不时有很平整的片片闪着皑皑白光结了冰的池塘,树儿也不在风中摇摆了,只有嘎嘎砰砰冰裂开的声音,远处的村庄树林跟这冷寂的夜空一样安静,连狗儿也不叫了。   1966年,也差不多是这时候,我长征到韶山,也是这样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们举着红旗,向着革命圣地韶山进军。在我记忆中,这两年的冬天最冷。   我们唱着歌,在茫茫的雪夜向前走去,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转斗湾。   坐在候船室,北风还是阵阵卷进来。好冷,这时候,我们才感觉到冷了,把早已湿透的外衣脱下来挂着挡风,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我脱下湿湿的鞋,把臭哄哄的脚放在廖汉君的的棉大衣里,廖汉君也红着脸脱下鞋向我学习,慢慢地,脚就暖过气来了。   天亮了,船来了,不是大木船,而是小火轮,一声汽笛,大约五六个小时,我们到了襄樊。

蚕豆花儿香   春天来了。   积雪早就融化了,到处是一片葱绿,大豆开着紫色花,这花的颜色像我家窗前那苦楝树花开的颜色,但苦楝树开的紫花香得醉人,而大豆的花是清清的淡淡的香,若隐若现飘浮在田野上。   大豆长得很茁壮,而这大豆不是用来收获的,当大豆长得正蓬蓬勃勃时,春耕就到了,就会把这大豆全犁在田里,让它在泥中水中沤烂,作为水稻的底肥。   我很奇怪,就算把大豆全部犁掉,也应该把豆荚摘下来的,豆荚本当不了什么绿肥,就算要当,也可以把豆粒剥出来,再把空壳丢在田里也是行的,可他们全不这样做。   收工后,我一人在门口那块大田里独自摘着豆荚,他们太累了,都不想动了。一会儿,还要起来煮饭呢。   春节的时候,我们回家吹得天花乱坠,我妹妹也真以为那里是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我还没有回队的时候,她就在学校报名下放了,也申请下放到我这个队。   本来,她是可以不下放的,她有病,叫什么肾盂肾炎,三个加号,但她可能也是想到蚕豆花儿香麦苗儿鲜,急急忙忙地下到这里来了。   九个人,不知道这饭是怎么煮了。像牛扁说的,我们的米吃不完,这倒是真的,而我们那块自留地却没长出东西来,当初农民想得可能不那么周到,这田可能是一块荒地临时开出来的,瘦巴巴的地,种上一点稀稀拉拉的wong麻菜,这个wong字,字典里找不出同音字代替,念第二声,这菜,长得像窝笋一样,只是光长叶不长笋出来。   为什么不把豆荚摘了再犁地呢?我问贫下中农。他们说,这是公社规定的,要斗私批修,统一摘吧,其实也并不多,大家也分不了多少,让人自由摘吧,有些人摘了又有些人没摘,又会有意见,干脆,全犁掉。   我在城里已经斗私批修了,现在严重的问题是在教育农民,我不是农民,是知识青年,这里公社的规定对我来说,是没用的。我们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菜吃了,我们九个人,我最大,看见地里嫩嫩的大豆被犁进田地而不是放进碗里,这就像毛主席说的,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我得要想办法。九个人,九张嘴。   他们都没出来摘,我想可能是太累了,有点时间就得在床上躺躺。   是很累人,这段时间,我们是出牛屋。   我们队里有13户人家,有300多亩田,而真正的劳动力只有26个,女的多,男的少,留在队里的男的不是正副队长就是贫协组长,再还有的呢,就是Pia家伙了,不是Pia家伙的男人全出远工农业学大寨修水库之类的去了,我们这九个人,就成了队里的壮劳力了。   牛屋的肥,是农家最重要的肥源。队里的牛,是放在队员家里养的,铺上一层又一层的稻草,那牛一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稻草就一层层地沤烂着,沤烂一层就再垫一层新的在上面。   春天到了,要下底肥了,牛屋也就要出了。   排成一条散开的长队,从牛屋一直排到田里,我们换着肩,从这个人肩上接过来,又换到下一个人肩上,廖汉君与我排在一起,我尽量多走几步,让她挑的距离短一点,她流着汗,甜甜地对我笑着,说她不累。   春天的气息很浓,泥土味,青草味,豆苗味,蕴藏了一年牛屋味,还有,廖汉君流着汗的香味,飘浮在空中。   最难熬的是牛屋出在一半的时候,牛屎牛尿与还没有完全沤烂的稻草裹在一起,堆在筐子里,太重了,我们只能挑在肩上拖着走,长长的没烂完的稻草就在地上拖来拖去。看得见有干泥土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牛屋出得差不多了,我们脚步轻松起来,唱着歌,抓紧时间与廖汉君多说几句话。   牛屋出完了,我跳在田里,跟农民一起,用手把堆在田里的牛屋抓起来,一把把撒开,要洒得均匀些,我的准头不错,是以前射麻雀枪丢石头练出来的。我一点也没觉得恶心,抓在手上与小时候打泥仗的稀泥感觉差不多。   太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也收工了,卷着裤脚,我与廖汉君跑到池塘边,我们靠在一起,脚在水里荡来荡去,水里看不到鱼儿游来游去的,我们张开脚丫子戏水,装着是鱼儿在游来游去。   她靠着我,说起了曾解平的事。   曾解平,我们叫他解妹,是学着他家里叫的。他家里有兄弟五个,就像廖汉君家有姐妹四个一样,廖汉君她们就叫什么婷呀什么君呀的,解妹家就干脆叫曾解平解妹,好像家里有几个姐妹一样。   解妹家是上海人,他妈妈小气极了,那次借他家一把秦琴用针扎了一个小孔,那么尖的眼,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在大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是让人心烦,所以,大家都不想跟他们兄弟玩。   我倒是很想跟他们玩,一来是他家的书多,听说,他妈妈还有一柜子书,全是古书,还有些歌本唱片什么的,我总想偷一些出来,只是还不敢撬她的柜子。另外,他们兄弟五人睡一个房,他妈妈从不管他们房的,床上的棉絮完全被他们蹬烂了,就这样堆着,他们说很方便,白天不叠,晚上不铺,一滚就进去了,还有几个猫成天睡在床上。   解妹春节没有回去,他家也是没有一点温暖,我们常私下地叫他妈妈是大嘴鲢鱼,成天张着张大嘴在叫他们骂他们,大院的人全说他妈妈不对,自己的房那么干净那么阔气,而几个儿子的房就猪窝狗窝。   我们春节一回来,才发现解妹当上了我们知青小组的组长了。我们全觉得莫名其妙,解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前段时间我们不在的时候,大队召开知识青年大会,我们队只有他一个人参加,大队书记就指定他是我们小组的组长了。   廖汉君跟我说这些,很有些气愤的意思,说是趁我们不在,自己就当了组长了。我笑笑,说,当组长有什么好?重的担子该他来挑,再说,有用吗?整个大队整个公社的知识青年谁不认识我?我说句话,谁不会听?他们走到哪里谁都对他们另眼相看还不是因为有我?这个解妹,我虽是没说什么,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怎么像个小男人一样?他家的兄弟,真的没有一个有出息的,我想可能是怪他家的大嘴鲢鱼。   我要廖汉君不要再说这些事,廖汉君说,她不说是可以,但牛扁柴喜祝小燕成天嘴里叽叽咕咕的。农村开心的事多呢,这算什么呀?骑牛去,我一把拖起廖汉君。   我喜欢骑队里的那头大水牛,我一叫低角,那老水牛就真的低下角来,让我踏着又一甩头,就把我送到了背上。我骑在牛背上,弯弯的大角,我像一个将军骑在马上,廖汉君很开心地看着我,她不敢上来。其实,我是很想她上来的,这样,我可以想办法要牛跑起来,在她脸吓得煞白大呼小叫的时候,我就可以在后面趁机抱着她的腰。如果有支笛子就好了,但我不会吹。   老子跟你搞Se   张开箱一有空就跑到我们这里来玩,他接过我们的烟拿我们的火柴点了后就顺手放在口袋里。他常笑咪咪望着我们,说我是我们这里的外当家,廖汉君是我们这里的内当家。我还没听出是什么意思,廖汉君就红着脸,叫他不要乱说,张开箱说得就更起劲了。   这天,他又来了,巴哒着腮,很有点严肃的样子,问,你那个独眼龙呢?   我一下板起了脸,我说,你再说一遍?   张开箱一下呆住了,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每次我的朋友来,同学来,队里的人全没有好脸色,妈的,又不是吃的他们的,我们下农村230元的安家费,我还没找他们算算,现在不要说是菜,连黑乎乎稠稠的油也没有吃的了,妈的,你再说下去,晚上我把你家烟囱堵起来。   我根本不会看他们脸色,但我很烦他们给我朋友同学脸色看。我提醒了他们几次了,我说,你们怎么说我,没关系,只要是我朋友来,同学来,我肯定是不会出工的了,留点面子,大家好种田。   我知道张开箱想说什么,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周耀明是他抓起来了一样。   周耀明是我同班同学,下放在我一个公社,我们两队离得很近,所以经常地走动。   我想起了元月二十一号的那个早晨。   那天,段老师气嘘嘘地找到我后,叹了口气,说,本来早就要来找我的,只是这周耀明的妈妈刚才与周耀明大闹了一场,原因是周耀明要下放时,偷偷地把他妈妈的一件毛衣带走了,他妈妈马上发现了,追到学校来,当着那多的老师学生扇了他一耳光,逼着他把毛衣脱了下来。这么冷的天,当妈妈的怎么能把他穿着的衣服脱下来呢?   周耀明在不远处独自站着,望着我,朝我点点头。他个头很高,不知是因为他的穿着还是因为他瞎了那只眼,总是一付很猥琐的样子,常是一个人孤单单的,有时候觉得他很可怜,想跟他玩一会,可他的语言动作又很令人讨嫌。   周耀明家是上海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耀明是一个独眼龙,瞎的一只眼,又没有安一个假眼睛。不过,现在想想也明白了,像他妈妈这样的人,哪会拿钱出来给他换假眼?   周耀明坐在我的后两排,常与我过不去,他喜欢抄我的作业,又喜欢吹牛,说他的一个眼睛也比我两个眼睛要好。我就说,我瞎了一个,还会有一个,你要是再瞎一个给我看看?明明瞎了一个眼,还叫什么耀明?   周耀明的一手字写得极好,而且是有体的,他说,从小是他爸爸拿着棍子在旁边打出来的。他告诉我,越简单的字写得好看就越难。   周耀明从来没有说过他是怎样变成独眼龙的,他在家没有一点温暖,不知道上海女人是不是全是这样对自己小孩的。能不回家的时候,他就绝不回家,与车站路公安街一帮人在外面拿皮子。虽然周耀明长得人高马大,从来不敢认真地与人赌一次狠,我曾告诉过他,一次,只要一次就够了,你把别人打破头,或是别人把你打破头。   他从武汉下放的时候,带了两条很好的裤子,说是吃翻毛来的。吃翻毛是武汉江湖话,意思撬开别人的家门翻箱倒柜的意思。他要我选一条,说这裤子是毛料的,很好。后来,我带回家去,我妈妈说,这裤子确实很好。   张开箱说的事情,我知道,前天,周耀明在赶集的时候,拿皮子时被抓住了。   周耀明害也就是害在他的那眼睛上,别人拿皮子,还可以装着东张西望的样子,而他却只能一目了然,死死地瞪着别人的皮子,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难免有些紧张,所以,一紧张一只眼看上去就觉得狰狞了,很容易被人发现。   农村赶集是很热闹的,区里只有一个大的商店,人多得挤也挤不动。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你在别人身上摸来摸去,别人可能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坏处呢,就是别人感觉到了什么后,你想跑也没得跑的了,所以,我朋友们一般不到这些地方拿皮子的。周耀明不知为什么跑到那地方去拿皮子,一失手,就没有跑脱。   周耀明被抓了起来,吊起来打,打完了之后就挂牌游行,要全区的人全知道一个独眼龙的知识青年拿皮子。   其实,我跟周耀明在学校里关系并不太怎么样,他嘲笑我两只眼还不如他一只眼好,但来到农村,大家相隔这么近,他还专门教过我怎样用饭做米酒,怎样发酒曲,怎样用被子捂着发酵,他给了我几个酒曲,我按照他的方做了两次,确实是有很大的酒味,但是上面长了一层白白的毛,把那层毛去掉,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晚上却全慌慌张张往厕所里跑。   张开箱得意洋洋的意思我是很清楚的,他觉得他们可以把知识青年吊起来打,说吊就吊说打就打,那么多知识青年看着也不敢吭气。还有呢,周耀明经常到我这里来玩的,那意思是,要我也要老实一点。   我要张开箱再说一遍我来听听。他刚才说什么的?什么独眼龙?别人没有名字?那次我靠在廖汉君身上在高高的谷堆旁边睡着的时候,就是他看了我的便宜还要装感冒咳嗽。   他看见我的脸色变了,也沉下脸来。嘿嘿,我才不怕他,虽然他说过,连毛主席也怕一个人,但我就是不会怕他。   他跟我说毛主席也怕一个人,我是找不出人来证实他确实是说了这句话的,但他真的是确实跟我说过的。他那天跟我一起去赶集,他喜欢与我一起去,他知道我会在集上请他吃饭的。在路上,他说,毛主席也怕一个人。我觉得很奇怪,我们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会怕谁呢?纵观中国历史,一二三四次大围剿,党内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的不是右倾就是左倾的路线斗争毛主席从来就是说他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他还会怕谁?   张开箱说,就是怕,他怕他老婆江青,怕江青晚上不跟他睡。   妈的,老子革命这多年,居然不知道中国的赫鲁晓夫就睡在自己身边,老子一下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他揪出来斗倒斗臭。回来后,我笑着对廖汉君说这话,廖汉君红着脸又在说我是个苕货。   张开箱软下脸来了,说,搞Se的,搞Se的。搞Se是这里的土话,是开玩笑的意思,这个破字念第一声。   老子跟你搞Se!老子这次被你搞了Se,我算是不要在这里混了。我马上叫他们去把独眼龙周耀明叫来,独眼龙是你叫的?连老子也没有叫过。   周耀明灰溜溜地来了,我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只是与他一起乱聊天。   墙倒众人推,周耀明只是被贫下中农吊起来打了一次,独眼龙的名出得太大了,只要他一到什么地方,乡里人就赶紧捂着荷包躲开。这也没什么,正好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只是真正推他的,踩他的,倒是下放的知识青年,他们推他,踩他,还要我不要撑他了,免得我在农村的印象也全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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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1:40 | 显示全部楼层
  解字的两种读法   院墙外面的那块田旁边有条小渠。这渠除了灌溉时是流动的外,就是死水一条了。收工了,我把这渠两头堵起来,用盆一盆盆把水往外面舀出来,只要是有水的地方,总会有些小鱼小虾的,这样,晚上我们就会有菜吃了。副队长的那小精怪儿子会下竹篓,放在两块田中间的泥埂里,春耕的时候,水田的水是串通的,黄鳝会顺着水流游过来,钻进这竹篓后,就跑不出去了。但我没有竹篓,我抓不到黄鳝。队里有好几个塘,为什么不养点鱼呢?   我兴致勃勃,晚上我要熬鱼汤给他们喝。水舀得差不多了,我一身好像泥巴狗子一样,却只有几条像小指的鱼在那里动弹,气得我丢掉盆子,两脚把堵水的泥墙踢倒。   想想也是灰心,我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知识青年,到了农村,还不是像这水渠里的小鱼小虾?水舀干净了也看不到几个在动弹。   周耀明被抓吊起来打,这事是做给我们知识青年看的。很多知识青年愤愤不平,但又不敢冲上去救人,到底不是在城里搞革命了,也没有谁成立一个什么组织,一个小队少的就三两个人,多的就像我们八九个人,简直是陷到贫下中农汪洋大海之中去了,除了有时逼急了威胁贫下中农说你搞烦了老子老子就烧你的房之外,再了不起就是把别人的烟囱堵起来。   周耀明被抓了吊起来打再挂牌游行后,区里根椐这样一个事件,在知识青年中开展教育及收缴武器工作。   下放之前,我就早说过,不要带家伙在身上,当年秋收起义还不是农村镰刀锄头铁锹的?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最多只是吓吓人,用刀捅人得要一点胆量的,别一把匕首在身,你就敢动手了?但汉江还是带了把匕首,他那次杀狗,就是用的那匕首。就为了这匕首,我们还办了学习班,最后还是乖乖地交给贫下中农了。   就像我舀干了水捉鱼虾一样,贫下中农比中国人民解放军还会舀水。当初中央三十令五十申,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学校执行中央三十令五十申缴枪命令,范天锡连的人都还敢站在学校楼顶上把那些破三八破七九丢下来,气得军代表在楼下面白眼翻,他们也没能把我们怎样。那时候,我们真以为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真的以为我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们真以为我们把刘少奇也DD了真的以为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我们真的是这样认为。   原来,事情真的可以这样简单。管你是武汉的钢二司还是湖南的湘江风雷还是浙江的红暴还是河南的二七公社还是东北的哈军工还是北京的清华井岗山北航红旗地质东方红,只要把你们打散往农村一丢,丢在贫下中农的汪洋大海中,还有什么枪缴不了的?我们太幼稚了,真的得认真学学好像是列宁的那篇什么论左派的幼稚病什么的文章。   到了农村后,我觉得同学们全变了,以前那种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精神一点也没有了。他们全有点巴结那些乡里人,不敢得罪不说,甚至还有些怕那些乡里人,从家里带一点好东西来,全要偷偷地给这些乡里人,好像这些乡里人是自己的班主任,期末还要他们写评语一样,我们队的解妹就是这样的人。妈的,老子凭什么怕他们?我就是一个67届的,未必他还能把我留成68届的或升为66届不成?   解妹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舍不得抽烟,但总是趁我们没有看到的时候把皱巴巴的烟给队长或是贫协组长张开箱抽,队里的女孩没一个喜欢他的。刚刚开始的时候,柴喜好像对他还有一点意思,两人也说过悄悄话,后来,柴喜一点也不喜欢他,还说他屁里屁气的。   屁里屁气的这句话严重得很,特别是一个女孩说男孩,意思是说这个男的很小气,像姨娘,成天躲躲闪闪男人不像个男人。   其实,解妹这个人也算聪明,会拉小提琴。那时候,大队有一个宣传队,专门排地方戏种的八个样版戏,解妹经常挟着那小提琴躲躲闪闪往大队跑,晚上,常一人在稻场转来转转去地憋着声音唱着什么,很用心地听,才知道他是在学地方戏种沙家浜郭建光的唱词,要学那泰山顶上一棵松。   慢慢地,我就知道了,他确实是想演郭建光,演郭建光可以与阿庆嫂对唱,演阿庆嫂的那个女孩姓解,本地乡里人,不过,长得是很漂亮的。   解妹成天往宣传队跑,宣传队演到哪就跟到哪,眼睛滴溜溜地跟着阿庆嫂转。有天,他问我,说,解这个字,姓氏里面是念Xie吗?那这两个字读音不同,写法还是一样的,是不是?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解妹想做上门女婿了。这地方,差不多全是嫁男人的。难怪,他成天想学郭建光的。   我简直呆了,解妹想嫁人了,而且想嫁给那个乡里人阿庆嫂。他妈的,这个队里,除了廖汉君他不用想之外,其余三个不是也正好吗?虽然柴喜说他屁里屁气的,但祝小燕没说,牛扁也没说。不过,我知道,牛扁肯定不会喜欢他的,牛扁喜欢外面玩的男孩,而解妹确实是屁里屁气的。祝小燕呢?我也知道她也不会喜欢解妹的,祝小燕是个小精灵鬼,八分钱一张邮票也会计较的,她怎么看得上屁里屁气的解妹?   响水田水响   星星还在闪,我们还在梦乡,队长就在外面叫我们起来扯秧了。   秧苗是专门的一块田,密密麻麻的,到了插秧的时候,就得把这秧苗扯起来,然后再插到耙好的水田里。   扯秧的田很远,差不多在我们小队的边缘了,我们踏着冰凉的露水排着单列走在田埂上,头上是星星,四周黑黑的。   坐在小凳上,两手挨着泥地,把秧苗拢过来扯出来然后打上腰子。我与解妹一起,没有说什么话,只有廖汉君在那边唱着,正月里采花无花哟采,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她的歌声很甜。   天亮一阵子后,我们的秧也扯得差不多了够今天插了,回家吃饭,然后再下田插秧。   我现在插秧不怕农民了。第一天插秧的时候,一左一右两个妇女把我夹在中间,插秧是一人一排,一排插五兜,那一左一右的两个妇女嘻嘻哈哈地只听见一阵水响,就把我丢在后面,然后,她们一人多插两兜,把我的后路封死了,我只有很狼狈地在她们嘻嘻哈哈中慢慢地退了出来。   我咬着牙,几天后,她们想封我就不是那样容易了,再过几天,我们就想封他们了。   廖汉君的歌声又响起了,这是我们的暗号,我一下加快的速度,左手拿的秧苗不停地分出来,右手像鸡子啄米一样咚咚地插在水里,但今天解妹一点也不配合,他是会拉小提琴的,手脚很麻利,我经常与他配合封那几个当初嘻嘻哈哈封我们的妇女。那些男的早就不是我们对手了,他们只挑秧甩秧和打一。打一的意思,好像是木匠弹墨线一样,先在田里用秧插出一条条笔直的线来,我们就跟着这笔直的线插秧,这样,插好的秧田纵横全是一道道直线,非常整齐。   解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提不起精神来,我也只好慢下来,随着廖汉君的歌一起唱。   那几个被我们追得慌慌的妇女腾出一口气来,说,唱Se呀?她们现在才顾得上说话,要不,连伸腰的机会也没有。我说,没上过学吗?课本里说的口唱山歌手插秧,汗珠滴尽谷满仓。牛出力来牛吃草,东家吃米我吃糠。现在没东家了,别人吃米我也照样吃米,好米不要菜。   一个上午,是可以歇一会晌的,大约一根烟的时间,我慢慢伸直腰,腰是不能一下伸直的,弯着腰不停地插差不多两个小时,想一下直起来也直不起来了。   弯着腰走到田旁边,找一个坟堆,把腰挺在坟堆上,这是最舒服的姿势,我们九个人,两个坟堆就够了。我还是跟解妹靠在一起,廖汉君眼睫毛忽闪闪地对着我闪着。   解妹一天都是无精打采的,昨天,该他在家煮饭的时候,我们扯完秧回去,他连白米也没有煮一锅,躺在床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搞得大家气冲冲的空着肚子出去插秧。   我也顾不上说什么了,这是一块响水田,也就是冲下的田。响水田的意思是说水一响,蚂蟥就游过来了。这田的蚂蟥特别多,特别大,叮在腿上怎么也扯不下来,只有用秧把子根使劲才能把它从腿上搓下来。搓下来的蚂蟥,特别肥大,怎么搞也搞不死它,只有拽一根草根,从蚂蟥屁股后面翻过去,把它整个个全翻过来,晒死它。以前我妈妈给我说过蚂蟥,说这蚂蟥是怎么也死不了的,哪怕把它烧成灰,倒在水里又会变成一条条小蚂蟥。廖汉君她们一声声惊叫着,叫多了,她们也就不叫了,只顾使劲用秧把子把蚂蟥搓下来。   田里一阵欢呼,张开箱在水田里抓了一条鱼,不到半斤,但足有四两,翘嘴巴的妇女队长小田赌他把这条鱼生吃下去,赌五毛钱。张开箱问,是不是真的?小田翘着嘴说,当然是真的。张开箱把鱼在水里摆摆,一口口咯吱咯吱地把这条鱼咬着生吃下去了。   解妹也在看,突然,他对我说,他实在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他说,他收工后,真的一动也不想动了,真想有煮好的饭菜吃。   我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解妹说的话是对的,不过,真的也不是那样太难熬。人少田多,我们成了队里的强劳动力,每天累死累活,收工了还要煮饭,每天放一把粗盐放在米里,煮出来的饭是咸的,这样,我们也能吃两大碗,我妈妈以前说过,人只要有盐吃,就会有劲的。煮饭的时候,打开锅盖,吹一口气,有呼呼的声音,证明这饭是熟了,于是,就用小火,慢慢地,锅底就会有一层香喷喷金黄色的锅巴,我们不要菜,吧吱吧吱地嚼着锅巴,是非常好吃的,根本不用菜。   没有油,我们的户口本不知在哪里,也没有一个月老秤四两的计划。蚕豆没有摘的了,鱼虾我也舀不到,真的,我也没有办法了,除非李放出去看看,但李放也太累了,累得不想出去看看,再说,我们也曾发过誓,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过,自留地的南瓜不是长势很好吗?昨天晚上汉江还摘了一个青青的南瓜,切得细细的,大火一炝,大家也吃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呢。院子里排水沟边,我们也点上了几窝扁豆葫芦的,现在也长出苗来了。贫下中农说,这两种东西最贱,只要有水就长。不是一切全在变好吗?   解妹不吭声,望着树荫下农民家袅袅的炊烟飘起,农民家是有一个专门在家烧火种自留地的,一家一年还能杀一头大大的肥猪,队长叫收工的时候,家家的炊烟早就冒起来了,狗也在门边迎接着收工的家人,舀瓢水浇浇头,赤着胳膊,坐在院中,香喷喷的饭菜就上来了。这种生活,居然能叫我们的解妹眼红。   就是因为这吗?那样的三年我们还不是过来了?我们江边有一个酱料场,专门用盐和酱油泡制罗卜的,涨水的时候,大水就淹了酱料场,解妹的哥哥常潜水去摸一些来不及转移的酱罗卜上来,他哥哥还会爬车,爬上开着的卡车上面丢一些萝卜下来。那样的三年,我们也过了,我还吃过牛的糠饼呢。   九个人,如果按分工,一人煮一天的饭,一个月还轮不到四天,只是,煮饭的人除了米之外,真的不知道还能煮什么。除了这,我们真的很快乐,每天晚上,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看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有蛙鸣有流萤,我们吹着口琴拉着小提琴,讲着我们的过去,想着我们的未来,看着黑黝黝的天,看着黑黝黝的地,天上有时有一颗星在慢慢移动,直到夜很静很静的时候,我们才回房入睡。半夜,李放醒来,对着那个小透气孔,悉悉嗦嗦地方便起来,难怪,他一来就看上了那个位置。   我们记起了《红岩》这本书中,不知哪位革命烈士就是长期用水浸泡那坚硬的黄泥,到关键的时候,就一下掏开了那黄泥粘砌的高墙突围出去了。记得好像是丁长发,于是,我们就常笑李放是丁长发掩护突围。   不久,贫下中农马上发现了这个小窗外有一条很明显流水的痕迹,那个妇女队长到底聪明,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李放只好每晚垂头丧气地吱呀的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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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山间没有铃响   打死我也是想不通,这绝对不是解妹背叛革命的原因。《红岩》这本书,他无论如何也是看过了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无论如何要比江姐许云峰他们在渣滓洞白公馆里要好得多。按照上次大队开的忆苦思甜大会,那些贫下中农回忆什么?回忆的可不是地主刘文彩之类的什么,而是回忆起60年那样的几年是怎样饿死人。60年的日子我过过,想起来真怕,成年成年空着肚子,到处找能吃的东西,蟑螂蚱蜢树叶,全吃过。我们现在的生活可要比那几年不知好到哪里去了,最起码,按牛扁说的,白花花的新米吃不完。   绝不是这个问题,解妹是在想女人了,我有点恍然大悟。记得那次在汉江里游泳,我们爬在浅浅的水里,下面是柔软的稀泥,解妹突然说,好舒服呀,像是真的。我当时还没有明白过来什么好像是真的。   解妹想女人了,自己又没用,队里的女孩全说他屁里屁气的,其他队的女孩可能也差不多是这个观点,他就只有找演本地戏种的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了。   我问解妹,真的想要当上门女婿了?我心里感到好笑,她们晚上睡觉全不穿衣服,他也能习惯?   我知道这里的贫下中农晚上睡觉是不穿衣服的,这不是我看她们的便宜知道的,而是她们自己说给我听的。   跟我说这话是隔壁队的周小芳。她不是贫下中农,她是地主子女。   我觉得很奇怪,从小学好像我就感到了,那些资本家或地主的小孩就是要比我们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或是贫下中农的小孩长得好看,而且好像还要有教养一样,我们做什么事全是张牙舞爪,她们全是文文静静。四队的一个女孩是富家子女,也是长得漂亮,就是那个本地戏种阿庆嫂,也是地主的女儿,只是她眼会跟大队书记和大队长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宣传队里去了,属于可以改造好的那一类地富子女。   周小芳当然也长得好看了,圆圆的黑里带红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腰很粗,屁股也很大,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好劳动力。   我是在白云山修水渠认识她的。   白云山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丘陵罢了。 我们这些没见过山的城里人,登高望远,特别是暮云低垂秋风四起的时候,那一片连绵不断起起伏伏的丘陵倒真有点莽莽苍苍的味道。进了大裕口,就算进了白云山了,有名的荆襄磷矿就在这里。荆襄磷矿,听说有很多武汉人,都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武汉学生,没有考上高中,国家安排在这里工作。   挑着米,挑着自己的行李,沿着弯弯的山路,我到了山的深处。山的深处,有一条水渠,每年修,不知修了多少年了,但老是不通水。那时,农业学大寨学得很忙,农闲的时候,就是农业学大寨的大会战的时候。每个队都要派人去学大寨大会战,出远工参加大会战的人,集体伙食,自己不用煮饭,队里还要补贴工分,但是还是没有人愿意去,我们来了后,这个事情当然是落在我们的身上。   一排用草呀什么搭起来的房,用芦席隔成两间,男左女右,大通铺。   我很喜欢出这远工,最喜欢的是不管多累,收工后就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我,虽然总是水煮白菜,总比没有菜要好,想吃锅巴有锅巴想吃白菜有白菜。我是不用跟贫下中农抢的,我一大盆饭就可以了,不用像他们还要添第二盆。他们吃饭很有诀窍,第一盆是不能添满的,慌慌张张扒完之后,再抢着添第二盆,然后再有说有笑地吃着,我看他们吃饭第二盆,才是真正的吃饭,第一盆,伸着脖子吞下去,噎得他们眼泪流。   我呢,就拿着饭盆东看西走,农民出远工全带了菜来的,是自己家做的咸菜。队长的弟弟四德最小气,我摄了几筷子后,他就把罐子捂起来了,难怪这家伙长得像个老头还找不到媳妇。他成天说,别人床上有人捂脚,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只有他没有,他也想找一个捂脚的。这家伙,我打赌他这生怕是没希望了,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但肯定是不小了,还跟队长哥哥住在一起,人长得非常的紧凑,眼睛鼻子嘴巴拼命地挤在一起,脸那么大,不知他为什么这样想节约地方。看来,他真的这一生只会捂咸菜罐子了。   只有周小芳对我最好,她的咸菜罐子任我怎么摄,而且,我经过比较后,才发现她罐子里的东西最好吃,她还主动要我去摄她罐子里的东西。   周小芳长得很好看,有点像廖汉君,特别是笑容及眼睛,她比廖汉君只是更粗壮一些,粗粗的腰宽阔的屁股,可能是长年累月的担子压出来的,能够证明这一点的是她带来的两个农具,一把锹,一根扁担,我经常抢着用。   锹把与扁担全是枣红色的,可能是不知多少年汗水浸透着了木头,润滑得闪亮,拿在手里有一种温温又凉凉的感觉。   好扁担要又硬又软,挑在肩上能忽闪忽闪的,这样,扁担硌在肩上就不会疼了。修水渠炸开的全是大石头,挑着石头上山下山,真得要一根很好的扁担我才能吃得消。   周小芳挑担子的时候,我就抢她那把锹,她用锹的时候,我就抢她的扁担。   我最怕就是挑担子,一百来斤的一天在肩上磨来磨去,汗水渍在里面皮破了一层又一层,挑在肩上牙齿呲着像个北京猿人,挑不了多长时间,我那套米色斜纹将军服早就破了,将军裤破得更早。我拆掉那将军裤,剪下最好的两块,把衣服摊在大腿上,一针一线地补着军装。   周小芳在一边非常羡慕地看着我穿针引线,看我用小指一勾勾地把线勾长,后来,她就干脆坐在我旁边边低头看我补的洞,边抬头看我。   过一会,她说,难怪你们衣服破得这样快,谁叫你们睡觉也穿衣服?   我莫名奇妙地望着她,睡觉不穿衣服穿被子呀?要不,就是光屁屁睡觉了?我开始不撒尿在床上的时候,就不光屁屁睡觉了,到了我大了以后,不管天多热,我都要穿一件背心睡觉。   那样太浪费布票,周小芳红着脸坚持地说,她说,她们睡觉什么都不穿。   我看着她穿的那身染成黑蓝色的粗布衣服,问,什么都不穿?不管多少人睡在一起什么也不穿?她红着脸坚持着点头。   那不,与我隔一张芦席那边一排排睡着的女的,全都是光条条的?我越想越好笑,只跟我隔一张芦席呀,晚上,我还躺在被子里偷偷地隔着芦席跟周小芳说话,原来她是光条条地在与我说话。   我天生不想跟人睡在一起,不管多冷,总是一个人裹一个被窝筒,被窝上还搭着那件妈妈给我买的长大衣。房里的男贫下中农是不是光屁屁我没有注意,就算他们也是光屁屁睡觉,肯定也是在被窝里再脱光的,我看他们钻进被窝时,还不是光着的。   我耸耸肩,觉得身上痒痒的,赤条条地睡在被子里,多么不舒服呀。   周小芳要是穿一件花衣服就会更好看了。她脸一直红着,其实,她的脸平时看也是红里带黑的。她还是坚持问,你与廖汉君睡也穿衣服?   我抬起头来,太阳西下了,白云山在一片沉沉的暮色中,很寂静,只有风吹着草的簌簌声。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但这山里没有什么树,只有灰黄色的大石头,那是磷矿。山间没有马,也听不到山间铃响,只有满山的草在风中卷着簌簌响。   解妹拉的是儿童小提琴   周小芳很好,根本不是表现在她让摄她的罐子,而是在于我挑土的时候总是排在她上土的地方,她只要看见我来了,总是想办法最后一个给我担子里上土,总是要给我装浅一些。有时候,我干脆撑着扁担,说,我抽支烟行不行?她就红着脸看我抽烟,我们边磨蹭边说话,时间就很快地过去了。   有时候,她看见我实在呲牙裂齿地缩头耸肩开始像队长的弟弟四德的时候,她就把锹塞在我手里,把我的担子接过去。她挑着担子很好看,不知道是扁担闪还是腰闪还是屁股闪,我怎么也学不来。   过一段时间,我练出了一个绝招,看看太阳,就知道歇晌的时候快要到了,这时,我就会悄悄提醒她,最多还有一担多一点的时间,要她走慢点,要不然,回来刚上完土上肩起步,听到休息号响把担子往回挑就不太好意思了。   其实,我的长处不在挑土铲土,我的长处在用洋镐和打炮眼,猛砸一天也不觉得很累。打炮眼我只能用一个8磅的铁锤,12磅的我就打不动了,与我配对的地主的儿子可以用12磅的锤,而且他还可以打甩锤,这点,我就不能了,我只能举起就打下。地主儿子教我,打甩锤不累,是用惯力甩上甩下的,我试了两下,吓得掌钎的丢了钎就叫,说我打炮眼他就不掌钎了,于是,我就只有把高举高落的锤法坚持下去了。   叮叮当当,我们敲着钢钎像音乐一样。   地主的儿子长得三大五粗但还是透出一点不三大五粗的地方。这家伙,笑起来很好看,我们一边打炮眼一边说着三侠五义之类的故事,说着说着,他笑着告诉我,说周小芳是订了亲的,她的未婚夫也是同一小队的,也就是同一条村的。他说周小芳未婚夫长得人高马大,要是打起我来呀,像打炮眼一样,甩锤。   妈的,我笑了,他没事把我当炮眼打做什么?地主的儿子笑着说,你成天贼头贼脑地勾引他老婆呀。我笑着一锤打歪了,差点打在自己腿上,那个掌钎的贫下中农丢了钎就跑。   高举高落,我一天可以打好几个炮眼,比挑土铲土轻松多了,炮眼打完后,也就差不多要歇晌或是收工了。填炸药,放雷管,安引索,我坚持要放炮,因为放炮的人一人可以发一支烟,而且是不容易熄火的那种。断烟好长时间了,妈妈隔一个月给我们寄十元钱来,但这钱,我总是留给我妹妹用。   把皱巴巴的烟整直,看看这一人多深的渠道,得把自已的退路先想好,第一步蹬在哪里,第二步又蹬在哪里,一步也不能错。一个人是要点几个炮眼的,绝不能还没点着就开跑,那样会被人笑死。   第一声哨子响了,我把烟点着,先美美的抽几口,这烟真是好抽,捡了好长阵子烟屁股头抽了,才知道有烟抽的感觉真好。   烟只能抽一半的,如果抽多了,那火力不足了,几个炮眼就怕有点不着的可能。哨子又响了,再回头看看第一步第二步的步骤忘记没有,准备点炮了。   炮眼其实很好点,烟头一沾上去导火索就滋滋地开始响了。一个,二个,三个,我亲眼看见这三个炮眼全在冒烟了,才按既定步法爬上一人多高的水渠,撒开腿就往远处跑,还有小半截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周小芳红红的脸望着我笑,很得意的样子,好像是她点响了那三个炮眼一样。   炮响过后,我笑着告诉她,那个地主的儿子说她的未婚夫要把我当炮眼打,还说我成天贼头贼脑地什么。   周小芳翘着嘴说,别听他的,他是一贯道的,前几年还经常斗他。   一贯道,我大概知道一点,解放前后的一个宗教组织,我曾看过一本宣传书《万恶的一贯道》。哈,这个地主的儿子,会玩的东西多呀,他的甩锤打得真是好。   我说,听说你未婚夫人高马大,不会真的来打我的炮眼吧?周小芳望着我说,她的未婚夫是一个队的,是家里订好的亲,她也没办法。   为什么不一起来出远工呢?天多蓝呀,云多白呀,山多高呀,水多清呀,两人收工了坐在山下互相隔着一米,红着脸听蛐蛐叫,不开心吗?   周小芳说,哪像你们,想睡就睡在一起了?这里是农村,平时见了面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低着头脚步装着还要走快一点。   又说我与廖汉君睡在一起了,她还在追问我们睡在一起是不是也穿衣服。她的脸更红了,看样子还想追问下面的事情。   我说我真的没有与廖汉君睡一个床,她说她怎么也不相信,说因为我们不是农村人,也没有人管我们,想睡就睡。口干舌燥,我真是怎么说也没用了,我发誓回队后要把牛扁那嘴扁掉。   周小芳问我们城里的事情,我告诉她,汉江里的大轮船要比转斗湾的小轮船大十个,汽车开的路要比公社的稻场还要宽还要平。火车呢,我想她在电影中看过的,我告诉她,两条长长的铁轨,像田埂一样,一边一条,不会交叉的,一列很长很长的车就从在这上面跑,呜,轰齐轰齐,这样叫着,像山一样过来。   我很惭愧,小时候没有很好地念书,我没办法形神兼备声色并茂地把城市说给她听。我说,我家住在三楼,她就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看看山,以为我家的三楼像山一样高。   她问我们没事的时候做什么?我说,逛公园哪,逛大街哪,一个商店接一个商店,一个大街接一个大街。她又问,在哪里种田呢?老子真是哭笑不得,地主的女儿永远是地主的女儿,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还有那几块田。   我说,算了,下次我回家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去,看看是不是公社办公的那个破房子要比我家住的房要好。   周小芳很向往地托着腮想着,想了很久,说,搞Se呀?不可能的。   钢钎打秃几根后,农忙就要到了,到农闲的时候,我们又会来学大寨的,我们要回队了。   周小芳也回队了,她就在我们隔壁队,路过我这里的时候,总会找一个理由来看我,有时悄悄塞两个煮熟的鸡蛋给我。那次,还很早,天也很冷,我还没有起床,她就来了,红着脸把一封信塞在我的被窝里。   她的文化不错,信写得很通顺,也很会用词,信最后说,她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情况,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又说,这里是农村,女孩子晚上是不能随便外出的。   解妹常在远处看着我眼红。过不了多久,慢慢地他再也不到大队去看地方戏种了,晚上也不独自在稻场上憋着声音学泰山顶上一棵松了,也参加不了宣传队了。他拉的小提琴是儿童小提琴,上不了正席的,还因为那个宣传队长,既粗又矮,比他更像郭建光,解妹一去,那个真郭建光就横的是眉毛直的是鼻子的对解妹没好颜色。可能,真郭建光也想打解妹的炮眼,不让解妹做泰山顶上一青松。   解妹没用,真正的原因是乡下地方戏种的阿庆嫂根本没有喜欢过他,从来没有来看过他,是他自以为是想解字的两种读法。   真正是没用极了,难怪他只能拉儿童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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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半歌声   还没到夏天,怎么蚊子就这么多?我把裤子脱到与内裤相接的地方,这样,裤脚就会拖到地了,蚊子也就咬不到我的脚了,我坐在院中练字,小学的时候,我也练过字,但始终没有练出来,看见周耀明写的字,越想越不服气,他一只眼也写得这样好,何况我是两只眼?   天黑后,丢下笔就跑到稻场去,李放背着手在稻场上转来转去地唱,声音很低沉很浑厚。他边唱边似笑非笑的望着解妹,小河为什么这样忧愁,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李放声音低沉,以前还没注意他唱歌唱得这样好听,特别是那些苏联歌曲,他唱起来真的像小河为一样忧愁。   解妹这段时间常低着头,也像小河一样忧愁。他几次想跟我说什么,几次又把话缩了回去。   我能跟他说什么呢?叫他不要拉儿童小提琴?还是告诉他那个本地戏种阿庆嫂的腰又不粗屁股又不大,一点不像个好劳动力,我是一点也看不中她的。   他的故事,全大队的知青都知道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人笑他,也没有什么人说他,只有张红兵常扯着大嘴笑得很暧昧。张红兵的嘴有点像解妹妈妈的嘴,也是个大嘴鲢鱼。   半夜有人敲门,声音很响,一片说笑声,还有收音机的广播声。我迷迷糊糊起来吱呀地开了门,原来是张红兵来了,他们队的知青全来了,四个,两男两女,正好。   简直是半夜鸡叫,这么晚了,他们来做什么?张红兵他们与我们队的知青不同,他们属于很本分的知青,生活安排得有条有理,与贫下中农鱼水相融,他们组长是那个姓章的女的,上次被评为知识青年中的红管家,因为她知道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母鸡生了蛋知道一个一个地存起来,而且,他们很少到别的队去,别队的知青也很少到他们队去。我们离得这样近,他们还是第一次来,而且是半夜一起来的。   张红兵把我们全吵醒了,叫我们起来,说到公社送喜报去。   我真是莫名奇妙,送喜报?又没有人参军,又没人入党,送什么喜报?就是有人参军有人入党,也应该别人送到这里来才对的。   张红兵说,快点快点,快起来写喜报。他边说边把收音机调得最大,雄伟宏亮的东方红乐曲正在响着,收音机里正传来林彪的黄陂口音:这次大会是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林彪是我们湖北人的自豪,中国有一个将军县,以前叫黄安,后来大革命来了,就改为红安了,林彪就是红安县人。长征去过毛泽东故乡韶山后,本来想要再长征到副统帅故乡红安去的,但想想这么近,要去还不容易?结果,最后一直没有去成。   党的九大在北京召开了,林彪正在九大上作报告。   好像这些离我们全远了。我们连党的九大召开了也不知道。匆匆地听完一遍后,张红兵把纸铺开,说,一会还要重播的,现在快写喜报。笔墨纸全是张红兵带来的。   写什么喜报?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张红兵急得乱转,说,报喜的喜报呀,以前,毛主席不管发表什么最高指示,哪怕是半夜,不是也要敲锣打鼓地上街热烈欢呼毛主席最高指示的发表吗?   我闹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张红兵想把在城里红卫兵造.反派那一套全搬过来,我有点迷糊,反应没有他那样快。   他说,他一听到收音机里的消息就赶快跑过来了,要我快点写好,我们送到大队去,要不然,别队的知识青年就要比我们先一步了。   我清醒过来了,送什么大队?就那俩比赛着的麻子?要送就送到公社去,公社不是还管大队吗?大队俩麻子对我一点也不好,再说,公社比大队还要近些,可惜,区里离我们太远了。   我清醒过来后,马上就明白了,张红兵是写不好这样的东西,如果写得好的话,他半夜三更会跑到我这里来?他肯定要第一个送喜报去的。上次在丹水池,我们抢了孝感十五军的枪回来后大路不走走小路全军覆灭,就是张红兵他独自悄悄溜了,没有回去搬救兵,自己睡觉去了。   他们知道我很会写这些东西,前一个月,大队要我们知识青年写什么扎根农村的决心书,正好几个队的知青在他们那里发愁,我去了后,马上动笔,用大红纸写了三四份内容不同文风不同字迹不同的决心书,写得廖汉君还有一些女知青眼里直发光。   好。   牵纸的牵纸,端墨的端墨,我写这些东西可从来不用打草稿,文不加点笔不停墨,写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热血澎湃淋漓尽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九大的公告号外还没有来,也来不及细听林彪在说什么了,这里不比城里,夜是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煤油灯下13个知识青年庄严肃穆地围绕着我,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热血澎湃淋漓尽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写完后,喜报的最后结尾是按照林彪报告的口号: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万岁!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万岁!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   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几点钟了,收音机里林彪的声音永远不疲倦地响着,我们相互望望,九大胜利召开了,这是文化大革命又一硕果,毛泽东革命路线又一伟大胜利。   墨干了,我们要到公社去送喜报了。夜深,夜静,我们13人排着队走在田埂上,不断地有狗在后面吠着送我们。   慢慢地,我们唱起了歌:毛~~主~~席~~啊~~~你是灿烂的北斗,我们像群星紧紧围绕在你的身旁……   灿烂的北斗在冷冷的夜空照着我们行走在田埂上。我想起了武汉,今夜一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钢派新派不管什么派全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革命路线上街了,无数的喜报飞到了北京,飞到了天安门,飞到了中南海。听说,我们走后,苕笑也就补充到学校的革委会中了,她这小屁伢秧子肯定带着更小的屁伢秧子在街头又歌又舞的。   我们走了,剩下的他们还会游行吗还会革命吗?从中学到大学,我们这一批全走光了,学校里全是刚从小学升到中学的小屁伢,没有了我们,高中谁去升呢?大学谁去升呢?全空着了吗?   公社快到了,不是来搞Se的,走整齐点,歌声嘹亮点,预备~~唱:毛~~主~~席~~啊~~~   公社黑沉沉的,只有星月冷光照着,没有人来送喜报,我们来得最早。   我们的敲门声引起阵阵狗叫,房里有响动了,煤油灯亮了,打开门来的是公社团委书记。他披着衣,看见我们13人围在他门口,不由得倒退几步,急声问我们,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我们又苕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有些发呆,怎么?他们不知道党的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九大开了吗?他们不知道传达毛主席的声音不过夜吗?   团委书记很警惕地看着我们,怎么也不出门来。   我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团书记以为我们半夜是来造他的反的。原来,你就只有这样呀?我得意洋洋地说,书记,我们是来送喜报的。说完之后,我叫他们牵着大红喜报,廖汉君帮我打着手电筒,我把喜报大声地朗读了一遍,大家沉默着,我的声音传得很远。   朗读完喜报后,书记还是不出来,只是在房门里面连连点头,我把喜报塞在他手里,没有叫向后转,大家却全向后转了。我们灰溜溜地沿着田埂回去了,张红兵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他们一点也不懂。廖汉君悄悄地对我说,说我读喜报的口气像是与谁在赌气一样。   老子跟谁赌气?老子觉得好笑,老子真是睡着不烧爬起来烧,老子本来就认为今晚老子们完全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老子早就知道乡下是与城里不同的,幸亏刚才老子们没有在团书记面前高喊喜报后面那么多的口号,不过,喊了他又能把我怎样?你看看,他连门也不敢出。   收音机里传来阵阵歌声,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   我们一路唱着,吼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天上是灿烂的北斗七星,地下是狗在追着我们叫。   正在懂不懂的事情   事情还没有完。过了几天,公社召开知识青年大会,大会上,公社书记责问我们,夜半三更13人来到公社到底是想做什么?   全是张红兵做的好事。这家伙,当初大路不走走小路的时候,他那么聪明,独自突出重围,现在在广阔的天地,我们以前玩的那一套全吃不开了,他又想别出花样突出重围,可惜,公社团书记连门都不愿意出。   公社书记认定是我带的头,我又不好意思出卖别人,我只有费尽口舌地解释,按照这几年革命的传统,传达最高指示是不能过夜的,特别是像九大这样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更是要喜报一层层地报上去。我要公社书记去看这几天的报纸,各省市自治区各级革命委员会的,而且保证还有缅共,越共,朝共,柬共,阿尔巴利亚的贺电全是半夜三更发出来的。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革命行为,我们遵照的是毛主席最高指示:保持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对了,我告诉公社书记,在林副主席作的九大报告中,有这样的一句: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亿万人民《毛主席语录》随身带、认真学、认真用;最新指示一发表,立即宣传,立即行动,这种最宝贵的作风,必须巩固下来,坚持下去。我们那晚做的就是巩固下来坚持下去的宝贵作风。   公社书记半信半疑地望着我,他快相信我了,最高指示的话,谁敢搞Se?   农村到底是与城市不同,党的九大对他们来说,好像是没事一样,该耕田的还是耕田,该打耙的还是打耙,公社书记说,农民知道要吃饭就要种田。   他们不关心国家主席成了大叛徒、大汉奸、大工贼,也不关心林副主席作为毛主席的接班人写进了党章,他们更不关心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春天到了,他们关心要耕田要打耙要插秧,知道狗吃屎猪吃糠。   不是张红兵半夜想表现自己,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事了。毛主席曾说过,很多事情不好办,红卫兵一起来就解决了。红卫兵的使命就是DD国家主席。现在国家主席被DD了,红卫兵的使命也结束了,红卫兵要下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我慢慢有了一些失落与恐惧。怎么国家主席说DD就DD了像碾了一只蚂蚁呢?

  狗又咬起来了   竹林下有条狗,大黑狗,我离它还有几十米远它就会狂吠起来,我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先在地下捡几个干土疙瘩,它追我,我就砸它。   这狗每次都追我,我也每次追它。我进一步,它就退一步,有时我手中准备有棒子,就会一鼓作气朝它冲去,它虽然会快速后退,但绝不会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听别人说,胆小的狗逃跑时是夹着尾巴的,可它的尾巴常是高高地翘起来。趁它快速后退时我也快速前进地走过这片竹林遮掩的四户人家,它又在我后面狂吠着护送我前进几十米。每次我路过这里它全是这样热烈欢迎我。   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这片竹林下正好是四户人家,这四户人家我一个也没有得罪。一个副队长,下巴是尖的,眼睛是大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他的儿子长得跟他一样尖下巴大眼睛,会在田里下竹篓抓鳝鱼。副队长见到我们从来是笑嘻嘻,我们想得罪他也得罪不了的。还有一家,是个老光棍,插秧打一就是以他为标本,他打出的一又粗又直。他是个好人,说话很少。狗的主人说不上什么好不好,夫妻俩全翻着烟熏火燎的红眼皮,喜欢占我们便宜,看见什么就想要什么。另外一家呢,是一个寡母三个儿子。大儿子作了别人的上门女婿,家里的两个儿子,一个可能有15岁了,差不多也算大半个劳动力了,成天在队里出工,有时还叼一口烟玩玩。小的那个还在上学,我们来不久,就把那小的一个抓到我们房里,关起门来审问他。   我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拎到房里,拴门,廖汉君她们在外面放哨,我们也没有拿什么东西,只是挥舞着竹梢吓唬他,要他老老实实交待在我们这里偷了多少东西。如果不是回音口琴不见了,我们也不会发现还有一些其它东西不见了。   竹梢刚刚挥起来,还没有落下去,那小家伙就叫得惊天动地。隔着门缝看得到副队长的尖下巴大眼睛,我们抓这小家伙的时候,他装着没看见,还朝我暗暗点了点头,这小家伙没事的时候也常窜到他家,如果正巧他家没人,小家伙也要顺手带点东西出来的。   我们的审讯工作刚刚有点眉目,小队会计就在乱敲我们门,要我们把人放出来,他刚回队就听说我们像日本人一样把小家伙抓走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我们院中,愤怒地朝我们房门大叫,副队长早就溜走了。我咣当把房门一下打开,把小家伙带了出来,对会计说,怎么?叫出工吗?   会计涨红脸,说我们不能打人,不能关着门打人,可以教育他。我懒得说什么,说打没打人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人被我们抓了,也关在房里了,汉江手上现在还扬着竹梢,现在还说我们没打人,那不是孱头?   牛扁歪着脑壳大声说,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们不敢教育别人,这房有鬼,我们不住了。她边说边在院里转来转去,两手插在裤兜里,如果有炒黄豆就好了,她会时时掏一粒黄豆丢在嘴里的。   牛扁话一说完,廖汉君财喜祝小燕都大声说起来,说这房闹鬼,还是放豆子谷子算了,反正是我们不住了。   是的,我们全大叫起来,坚持要换房,我们现在住的房是队里的仓库,四周没有人家,孤零零地呆在稻场上,听说,以前这里是几个坟堆,后来平为稻场了,我们其实是睡在坟堆上的。   我们下放,国家有补贴,一人230元,是直接补到队里的,这230元中有半年的伙食费,剩下的就是建房费了,每个知识青年国家还补贴半个立方的木材。   虽然米是由我们吃,但我们一直过着有盐无油无菜的生活,半年的伙食费也不知道哪去了。队里说给我们盖新房一直没有动静,倒是稻场旁边盖起了一间大大的新仓库,砖墙,瓦顶,仓库完工后,剩下的木料给我们做了几张小条凳。   仓库外墙刷得雪白,会计跑到区里去买了一大叠毛主席画,在一面墙上从底部贴起,一张挨着一张,一排紧挨着一排,呈梯形状,顶到房顶的最后一排是毛主席一张标准像。   会计贴好之后,退得很远上下欣赏着,他问我,好不好看。我说,你这是贴什么呀?我们那里结婚也不用这样从墙底贴到墙顶的。一面墙上贴一张大大的毛主席像,然后在左右边用大红纸写上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这不是更好看吗?   会计不听我的,他觉得这样最好看。仓库落成那天,像过年一样,队里的人全集中在新建的仓库里,以后,他们开会就有一个风雨无阻的地方了。我们在一边瘪瘪嘴,贫协组长李开柜老婆李开有大声地问我,好看吗?她问的是仓库好不好看,不是问她长得好不好看。我嘴一瘪,说,我家厕所也比这好看。   队里人全愤怒了,从盘古开天地,队里才建一个新仓库,还不如你家厕所好看?看得出,他们是忍住了,没有朝地上呸地吐口水。李开有翻着红眼皮大声地问,没你家厕所好看?你家厕所也贴这么多毛主席像?   这句话问得我张口结舌,我不敢搞Se了,我没贫协组长李开柜的胆大,他敢说毛主席怕江青晚上不跟他睡,我不敢反问李开有,把毛主席的像贴在厕所做什么?那话是很反动的了。   他们愤愤地骂我是Pia家伙,骂完之后,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把这新建的仓库四面雪白的墙上写上一些东西,写好一点,时间不限。   在墙上涂一些东西是我拿手好戏,这几年的革命我没有白闹,拿着大排笔在墙上黑体仿宋隶书不打格子不打草稿,一天不知道可以刷多少字出来。不出工,写字玩,机会正好,我把廖汉君要着做了我的副手。   对着四队的那面墙,队长有严格的规定,一定要写最大的字,让隔着不到我们一里路的四队也看得见这新仓库上面的大字。四队没有知识青年,他们就盖不起新的仓库。上次区里下来检查春耕,队长要我拿一个抗日战争用过的铁皮喇叭对着四队那边高喊毛主席语录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我跟队长说,我最会喊的是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喊完了我还可以拿着铁皮喇叭对着四队那边唱。   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标语口号不是一定要连夜铺天盖地的,我慢慢来,一边躺在稻草上一边指挥廖汉君打格子,一边说可惜她美中不足,如果不是腿短了一些,完全可以成为王晓棠或是王丹凤或上官云珠。她丢下正打着的格子,东张西望看看四处无人,扑在稻草上,咬我一口,抱着我在稻草中滚来滚去。   几天后,仓库的四面墙全被我涂好了,对着四小队的那面墙上,写的是农业学大寨这五个大字。我没有学会计贴毛主席画像,有多大地方就贴多大地方,字的前后左右我得注意留下足够的空间。队长专门跑到四小队去看,回来说要是字再大点就好了。我说,字再大也好不了,我们的厕所正好挡住这面墙的一半,隔着厕所看过去,只看得到农业学大四个字,来我们这里玩的知青全说厕所后面就是我们的农业大学。   在那些墙墩上,我画了戴军帽红领章毛主席头像,这像我画多了,连样品不要也能随手画出来。在像的下面,我写下一排排竖字,学习十六条,掌握十六条,宣传十六条,运用十六条。其它的地方,我就写下了无限忠于毛主席无限忠于毛泽东思想无限忠于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队长悄悄地问我,什么叫做十六条?我望着他发呆。   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我们一提到住房问题,队里的人就心虚了,队长把那小家伙一把拎走,一会儿,就捧来一抱东西,亮晃晃的就是我那敦煌牌回音口琴,还有什么香皂火柴什么的。很奇怪,墙上那个军用书包中半包毛主席像章,有些还是精品,这家伙看都不看,一个也不要。   可能就是我得罪了那一家人,所以,那条黑黑的狗只要见到我就追着叫。   过不几天后,在外当上门女婿的他哥哥找上门来了,也挺高大。我挑着一担谷,正挑得吡牙裂齿的,汗水早就渍满我全身了,衣服全被汗裹住,那大的一担谷压在肩上磨来磨去,皮早就磨破了一层又一层。全身的汗一直往下流,裤带那地方一圈红红的颜色,不抓又痒,抓破了又疼。最麻烦的还是那汗流过裤带继续流淌,全部集合在屁股那小一块地方,随着我的动作擦来擦去的。屁股四面八方的皮是最嫩最娇气的,我一直保护得很好,全身都是黑黝黝的,只有屁股那不大一块地方是白白的。   虽然收谷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但那可能是对北方而言,钟祥县胡集区漂湖公社尚湾大队三小队还是赤日炎炎,我们几个男知识青年是主要劳动力,300多亩稻田的谷全得挑到稻场上去。一担稻谷最起码100多斤,不管多远,担一上肩就不能歇了,谷全熟了,一歇下来,谷就会从谷穗上滚落下来,如果下雨后,割好竖在田里的稻谷又是水又是泥,更加沉重。   每天傍晚的时候,坐在朱红色磨刀石前慢慢磨三把月牙儿样的镰刀,我一把,我妹妹一把,廖汉君一把。磨刀不误砍柴功,一直把镰刀刃磨得泛出淡淡的青色,尽管不像古时候的宝剑干将莫邪太阿鱼藏,但泛着淡青色光的镰刀轻轻朝一兜兜稻谷一挥,唰的一声,稻谷就慢慢地倒了下来,根本不用很大劲的。割谷跟插秧差不多,是自己割自己那几垅,没人帮你的。   鸡早就进笼了,月牙儿也升起来了,像镰刀。衣服一定要每天洗的,要不然,上面就会有一层白花花的东西。我们洗完衣服,勉强坚持吹一阵牛,倒下就睡着了,可以放心地一直睡到天亮,割谷不是插秧,不用半夜起来扯秧苗。我们今晚吹牛争论的话题是,插秧割谷,到底是哪一样更累?大家一致认为割谷最累,现在是割谷的时候。   黄灿灿的太阳,黄灿灿的谷穗,丰收了,割完谷后,就要到农闲了,田野又恢复一片黑沉沉,我又要出远工了。   但现在得要把田里的谷子挑回来。   汗水把我最嫩最白的地方浸泡着,挑着担子两腿不断地磨擦,裤裆烧着疼,只好弯着罗圈脚挑担,屁股周围一阵阵灼疼一阵阵收缩,贫下中农说这叫烧裆,赤日炎炎下挑谷最容易烧裆。一个烧字很形象,就像是火在烧一样。   烧裆我不知道怎么办,只是一有机会就用凉水泡,但还是得弯着罗圈腿挑谷。   两捆大大的谷把挡住了我的视线,小家伙的哥哥走到我面前我才看到。我一看到他,就意识到他是谁了。这个上门女婿,农村正在双抢,他不在家出工,跑到娘家来做什么?那条大黑狗也跟着他,狗视眈眈地望着我。   我放下担子,抽出钎担,这钎担是像扁担一样的家伙,长长的,两头是尖尖的铁,我们挑谷就是把钎担的一头插进谷把里,硌在胳膊上,嘿地一声把钎担那头插进另一个谷把顺势上肩。   我把这钎担往地下一插,两手交叉抱在怀里,望着这个不出工的上门女婿。这两头尖尖的钎担,在十八般兵刃中不知道叫什么,好像是没有见过的。   他阴沉沉地望着我,一句话也没讲,在口袋里掏东西,一会,掏出一包烟来,什么也不说,递了一支烟我,我接过,点火,也什么也不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放汉江围了上来,大声叫,喂,我们的呢?上门女婿看了看,这一会,挑谷的人全把担子歇在这里,围着我们在看,李放汉江一个劲的在叫说没给烟他们。   上门女婿什么也不说,把烟撕开,一人发了一支,廖汉君牛扁也一人抢了一支。我叼着烟唰地把钎担插在谷把里,嘿一声上肩,我要挑谷子了,挑完谷子打完谷,就要到农闲了,我又可以与周小芳在一起了。我边挑边唱,小扁担三尺三,三尺三……这钎担不如周小芳的扁担好用,太硬了,一点也不会闪。   上门女婿转身走了,那条大大的黑狗高高翘着尾巴也跟着他走了。   这是一条大黑狗,浑身的毛漆黑,四条腿又健又长,尖尖的耳朵高高耸起,看我的眼光就像看贼一样。但这并不是一条很好的狗,长征到韶山的路上我就知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就是叫,也是那种喉咙中低沉的呜呜声。这狗不行,它见到我老远就叫,好像怕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一样。   如果就这条黑狗我也就会忍气吞声的算了,打狗还得要看主人。但这条大黑狗带了一条小黄狗出来,小黄狗是那个上门女婿家的,每次我路过这里的时候,这一大一小一黑一黄的狗总是离我不远不近的咆哮着,手中的干土疙瘩根本不够用,它们知道我的枪法现在大成问题,也根本不把我手中的土疙瘩放在眼里,我朝它们砸去,它们只是象征性地扭扭腰。   大黑狗看见我像看到贼一样,小黄狗看见我则是满眼的凶光,有次追得我没办法得要反过身来追它,它跑得比我快,我一停下来,它又返过身来追我,还有一次我与廖汉君去村边散步,它把廖汉君的鞋子也追得跑掉了。这小就这么凶,长大还得了?老子发誓,一定要杀掉这两条狗。   虽然我在长征路上被不叫的狗咬过一口,但我还是喜欢狗,长征路上那是冬天,除裤子咬破了外,小腿肚上只有两个白点,根本不算咬到我。我小时候看过一篇小说《老水牛爷爷的狗》,那狗最后死的时候,我还流了眼泪。   刚下农村几天,我就在雪地里抱回一只雪白的小狗,我叫那小狗美美。其实,这小狗长得不太美,是只四眼狗,四眼狗是属于只会叫不会咬人的狗。这小狗很恋人,我们到公社大队开会时,它总跟着我一起开会,开会的时候一些知识青年东一句西一句的大叫美美,搞得公社大队书记常要停下来等知识青年叫完了美美才能接着说话,这样搞多了几次,书记队长两沉下脸来,问我下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是来叫美美的?   本来这事儿笑一笑也过去了,但李放冷不丁说了一句抓革命促生产,知识青年哄堂大笑,乱七八糟地叫着促工作促战备。   我看看大队书记大队长的脸,他们脸上的麻子正比赛着发光,阴沉得比那个上门女婿还要厉害。   我踢了美美一脚,美美疼得汪汪叫。我知道我们的玩笑是开得太大了一点,台上在讲老三篇,台下在叫美美,有人还在取笑我想着那女知青美美,说要是她在这里就好玩了。   玩笑是不能开大了,从内心来说,我们还是怕贫下中农的,当然更怕大队书记大队长的,虽然我们常说烦了要烧别人的房,其实,那是壮自己胆吓唬别人的。   回队后,我把美美送给别公社的知识青年,这一黑一黄一大一小的狗,老子发誓要杀掉。   我发誓要杀掉这狗的原因还在于这小黄狗恩将仇报,它是我救下来的,要不然,它早就被晋勇杀死了,现在它居然跟大黑狗混在一起欺负老子,老子根本不该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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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土聋子   我们这里冬天有狼,是从邻县大山中窜过来的。山里人最怕是大独狼,它熬不过冬天的时候,就在大山中乱窜,见到什么咬什么,夜里蹑手蹑脚地跟在人的后面,等机会来了就用两个前爪扒上人的肩头,待你回头一张望一大叫时,它照定你的咽喉柔软处就是一口。所以,我们走夜路的时候,总是喜欢回头东张西望,走远路我就不怕鬼了,怕就怕这样的大独狼。我婆婆以前说过,远怕水,近怕鬼,山里没水,我不怕,我只怕大独狼。   夕阳西下的时候,山中的草就开始簌簌响了,我又同周小芳在山间乱转。她说她喜欢出远工,如果是在家里,晚上根本不能出来,在这里多好,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又红着脸望着我。我把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一定要我承认我跟廖汉君想要怎样就怎么样,她还知道,有段时间队里只有我和廖汉君两人。我跟她解释说,那段时间,队里确实只有我与廖汉君俩人,但是晚上她总是把小队会计的妹妹叫来陪她睡觉。周小芳瘪瘪嘴,哼了一声,说,那个小女孩晚上还不是睡得像个死人?   山间的路有些地方很窄,我们不能并排走的时候,她总是让我走在前面,而后面不知是她走路的声音在响还是草是在唰唰乱响,害得我不时回头东张西望,总觉得大独狼在靠近了,我觉得还是回去好,山里太黑了,太静了。   周小芳奇怪地问我回头看什么?她说农民是不会上山来玩的,成天在山里,还没个够?谁像你?她以为我是做贼心虚。   我没好气地说,我哪是看人?我是看狼呀,明明知道大山里有大独狼,偏要走这远,还偏要走在后面,你不知道狼是从后面扒上人的肩头的吗?   周小芳听了笑得咯咯浑身乱抖,像她挑担子一样,她说,你真会搞Se,现在哪来的狼?要冬天下很长时间的大雪狼才会出来,再说,我们现在是两个人,狼是怕人的,一头狼怎么敢来呢?   有关狼的故事本来就是周小芳跟我讲的,现在是春天了,差不多是夏天了,狼会找东西吃了,不会来扒我们肩头的。这里即使有狼也不会像西伯利亚或是茫茫大草原大沙漠大戈壁一群群的饿狼,我很放心了,但我总觉得她是不应该让我走在前面的,她心里肯定认为我还没有她有用,所以常常是她断后。   天上月亮很圆,听说狼在月圆的时候会恢复一种天性,会蹲在地上朝天对月长嚎,大裕口荆襄磷矿那个山头上有些突兀的坟堆,里面埋着被磷矿砸死的人。远远地看去,坟堆上好像蹲着一头狼,伸长脖子正望着月亮,但没有听见长嚎的声音。风有些冷,有些阴冷,我想回去了,夜晚的大山太静了,不好玩。   周小芳说,走夜路,其实不是怕狼,是怕土聋子。   周小芳说,土聋子就是蛇,一种很毒的蛇。这种蛇的颜色跟土的颜色一样,很毒,而且是个聋子,前面的人走过的时候,它才会听见,等它听见了窜起来咬一口的时候,总是咬到第二个人的腿上。所以,如果走夜路,谁在前面带路的话,这种人不是好人,你一定要小心一点。说完,她捂着嘴就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说,又不是我要走前面的,再说,我哪里知道走在前面不是好人呢?我想起来了,我告诉周小芳,我们队的贫协组长李开柜走夜路常是抢在前面走的。   周小芳赶紧不笑了,她怕我再不好意思了。她告诉我,在农村,一定要小心这土聋子,大独狼虽然也有,但很少到我们那边去的,一般全是在山里窜来窜去。而土聋子呢,到处都有,特别是我们住的那样的泥墙草顶冬暖夏凉的房。   周小芳这人真的很好,跟我一起走夜路专走后面,大独狼来了要扒也是扒她的肩头,土聋了不聋的时候要咬也是照她的小腿就是一口。   我记住了周小芳的话,看谁走夜路总是走在前面,而且我开始十分注意土聋子了。在队里,蛇是见过不少了,全像鳝鱼一样在水里滑来滑去,那蛇我们不怕,连队里的女孩也不怕,那是水蛇,没毒的,我简直相信如果我们打赌一块钱的话,李开柜肯定敢把那蛇当鳝鱼生吃下去的。   夏天来了,土聋子会往阴凉地方跑,周小芳告诉我在阴凉地方一定要小心一些。   但这次土聋子并不是出现在很阴凉的地方,通往厕所的那个过道其实不怎么阴凉的。廖汉君正准备上厕所,差一点踩到土聋子身上,她尖叫一声往回跑。   这条土聋子并不大,也就只有大姆指那样粗,它就是盘在那个地方不走,真是聋得不能再聋了。我再仔细一看,这条土聋子盘着一只老鼠,这老鼠已经被它吞进差不多一半了,土聋子很聪明,知道是从老鼠头那边开始吞起。那么大一只老鼠,这么小一条蛇,怎么吞得下呢?难怪廖汉君那样尖声地大叫,难怪我走得这么近看它,它也不理不睬,其实它并不是聋得这么厉害,它是吞着这大一条老鼠,前身粗后身细,根本没办法动弹了,它看见我来了,又不想把老鼠吐出来。   我想起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成语,我很想知道这个成语的正确性,小时候跟爸爸在青山造船厂,我也看过蛇吞青蛙,那只是一个小青蛙。我用锹按着土聋子,叫李放倒一点敌敌畏来。队里的豆种谷种怕我们炒着吃光就搬走了,敌敌畏与柴油还没有搬走。   把敌敌畏倒在土聋子的口里,土聋子拼命地挣扎着,一下把那半只老鼠吐了出来,吐出来的老鼠就像刚才的土聋子一样,一头粗一头细,不知土聋子的咽喉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怎样把这老鼠挤成这样这个模样?   泼上柴油,伴点泥巴,柴油就这样点是点不着的,伴上泥巴后,火就开始升腾了,老鼠本来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土聋子在拼命的挣扎,挣扎一会后,也就变得跟老鼠一样了。   我用锹把烧过的土聋子与老鼠摄了出去,拍拍手,对廖汉君说,上厕所去。   廖汉君颤颤兢兢地望着我,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我哪敢陪她上厕所呢?大白天哪,我们队一共有九个知识青年。从此后,她跟我在一起,不能并排走的时候,总是小心地走在我的后面。我老是要她走在前面,特别是晚上的时候,我把她推在前面走她又嘟着嘴跑到后面来了,怎么推也没有用,我只好把周小芳讲给我听的事再讲给她听。她听了后,嘴翘得更高了,几次想走在前面,又犹豫着坚决地把脚缩回来了,我猜想,她也想在我面前学学周小芳。其实,周小芳给我讲的故事我还没有讲完,我还没有讲大独狼在后面用前爪扒上别人肩膀的事。   廖汉君不敢走在后面,又不好意思走在前面,搞得我很为难,每次晚上与她出去不知道该怎样走才好。   慢慢地,我们又不怕土聋子了,土聋子就像大独狼一样,说是这样说,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土聋子横在路上的。周小芳说过,土聋子喜欢在阴凉的地方,阴凉的地方就是阴风嗖嗖阴森森的地方,走的路上肯定是没有的,就算它聋,但总不会瞎,老远看见我们走过来了,边走边在打草惊蛇,它还有不跑的道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廖汉君根本没有被蛇咬过,但她总是颤颤兢兢地小心着蛇,只是她的运气也是真的不太好,全队九个知识青年,每次在我们房里发现蛇的都是她。   咣当一声,是碗摔在地上的声音,刚才兴致勃勃进厨房添饭的廖汉君尖叫着冲了出来,她的脸吓得变形了,吓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肯定又是土聋子,这次是她一个人,没人走在她的前面也没人走在她的后面。   还是我奋不顾身地拿着锹冲进厨房,刚看一眼,连我也倒退一两步,不知刚才这多人进出为什么没有看见?或是这蛇是刚出来的?   一条大蛇盘在厨房中间,不是土聋子,红一圈黑一圈,颜色非常鲜艳,这蛇盘着一只全身凸着肉瘤的癞蛤蟆,就这样死死地缠着这只大大的癞蛤蟆,癞蛤蟆也死死咬着他。   我一阵阵恶心,我再也不敢要敌敌畏和柴油了,一阵乱锹把这鲜艳的一团剁得乱七八糟。   我胆颤心惊地望着灶边的稻草堆,每天晚上,我与廖汉君并坐在这稻草上烧水,看她红红的脸庞上流动着红红的灶光。   我用锹在稻草上乱拍一阵,就像成语说的打草惊蛇,能够把它惊走就算是很不错了,这大的声音,再聋的蛇也应该听得到的。   收工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床上稻草换成新的,免得草里有蛇,侦察每一个角落,顺手把那些旮旯的陈年存货清除干净堵上那些莫名奇妙的不知是蛇洞还是鼠洞,沿墙洒上敌敌畏,我们在敌敌畏的气息中安然入睡。   夜晚身上有些痒的时候,舔点口水抹在痒的地方。妈妈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人睡在半夜肩后痒,他就用舔点口水抹在那里,可能他也是个苕货,痒了一晚上,他也就抹了一晚上,就不知道爬起来看看。第二天早上,他起床,才发现床上死了一条大蛇。原来那蛇舔他的身上,是想吃盐,因为人的汗是咸的。那人觉得痒,就用口水抹,口水又是咸的,人的口水是有毒的,蛇舔一晚上,他抹一晚上,口水的毒就把毒蛇毒死了。妈妈说,只要身上哪里痒痒的,就舔点口水抹上去,比万金油还要管用。   晚上,我们还是并肩坐在灶前烧火,廖汉君红红的脸庞上依然流淌着红红的灶光。   后来,我们才知道了,在农村,什么大独狼什么土聋子根本不可怕,可怕的事情在后边,我们还没有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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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2: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笨来   那条小狗是晋勇带到我们队来的。   晋勇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材,有模有样,别人却叫他体面苕。秋天割谷的时候,他队里的那个漂亮的女知识青年到傍晚的时候却拿着镰刀到我们队里来,要我帮她磨镰刀,她说,听说我的镰刀磨得很好。   我到他们队也只去过一两次,对这女孩根本不太熟,隔着好几里路,她跑到这里找我磨镰刀。廖汉君在旁边,我不好说什么,我只是问,剪子与菜刀没有一起带来?廖汉君在一边偷偷地笑,眼里发光。   晋勇人高马大有模有样,喜欢装老玩的,又怕死得要命,只要你眼一鼓,他保证叫投降。   周耀明拿皮子被抓住吊起来再游街后,晋勇就敢踩周耀明了。   那次,全区的知识青年在我们大队开现场会,因为我们大队的知识青年在区里大大有名,有红管家,有共.产.党员,有先进集体。开会之前,大队书记与大队长先把我骗出去出远工,但他们想不到我知道有这个会后马上又返回来了。   一回到大队,就看到晋勇与快市公社的皮皮八怪大贤他们几个人,另一边,是周耀明独自一个人。   皮皮八怪大贤看见我,欢呼着与我打招呼,而周耀明讪讪地站在一边,尴尬地望着我,晋勇与皮皮他们站在一起得意洋洋。   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是故意问周耀明没事怎么把自己搞得鼻青脸肿?周耀明摸摸脸说,他们人多,我敢怎么样?打赢不如打输。   皮皮连忙说,我们说好的,两不帮,是他们自己的事。皮皮这家伙,翻嘴巴,没下农村的时候,常到我家来玩。他们在区里名声比我大得多,区里全知道他们队六条大汉,特别是大贤,会翻斤头,像杂技团出生,刚到农村就在稻场上表演斤头给贫下中农看,贫下中农看了连工也不敢派他们出了。   我很不耐烦,别人全知道我是罩着周耀明的,现在周耀明在我们大队开会居然被他们打了,虽然周耀明拿皮子,但谁没拿?皮皮拿,八怪拿,晋勇拿,只是没有抓住先吊起来再游街得了。再说,那次后,周耀明根本没办法吃这碗饭了,一上街,别人就说掏荷包的独眼龙来了,他只好一直老老实实在队里割谷插秧,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贫下中农也继续再教育他,谁也没把他往秧田里踩。   李放汉江解妹全看着我。我笑笑,说,来,你们再来玩一玩我们看看。   皮皮连忙把我拉在一边,说,他们是好玩的,我们都不要管。   我看了看皮皮的翻嘴巴,说,好。其实,我也不想管这些冤枉事,今天全区知识青年在我们这里开现场会,俩麻子好不容易把我们骗得出了远工,刚才他们看见我回来了,一脸的警惕。上次为美美的事,他们脸上全放过光,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他们脸上争光的。   我朝晋勇点点头,说,好,你慢慢玩。我没理睬皮皮八怪他们就走了,不是他们,晋勇也没这个胆。   皮皮他们知道我有点翻脸的意思,过不了几天,就把晋勇带到我们队上,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笨来。   笨来是我同班同学,不知道为什么他有这样一个外号。13岁因为拿皮子失手,送到大君山少年劳动管教所。   自从大君山回来后,他一次也没有失手。他拿皮子向来是独来独往,从不要人遮角,各路高手说起笨来就是一脸的佩服,说笨来拿皮子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他拿皮子已经达到一种艺术的境界,充满着智慧。   笨来长得很文静,大大的眼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很能让人心情放松丧失警惕。只是在他瞟着别人口袋的时候,那眼光才又像狐狸又像狼。   笨来表现得很文静的另一个方面,是不管多热,只要他上街的时候,一定会穿一件长袖衬衫,并且是熨过的。他家是上海人,知道用开水杯熨衣服的办法,在农村,他还是保持着这样良好的习惯。   大家公认笨来拿皮子独步全区,但还得要笨来做几件活儿来让我们看看。   商店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在看着东西,他衬衫口袋里有个皮子,我们打赌叫笨来把那个皮子拿出来。   笨来穿得整整齐齐进了商店,他慢慢地一个柜台一个柜台地看,全神贯注津津有味。天气很热,他脱下衬衫搭在右肩,这时,他已经慢慢移步到这人的左边,他看的东西,也正是那个人在看的东西。   笨来犹豫着,想买又不想买,他直起腰,大大的眼睛和蔼可亲征求那人的意见,然后,又很文静地笑笑,伏在柜头上指指点点。   这时候,他右肩头的衬衫滑了一下,散开了一半,他顺手拿下衬衫,慢条斯理地穿上,又看了看柜台里的东西,才慢慢走了。我们知道他已经到手了,知道就在他搭衬衫的时候就是他动手的时候,那衬衫正好挡住他的手。   又一次,我们在胡集看到一个卖猪的人把卖猪的70多元钱用橡皮筋扎好放进长条米袋里,又装了几十斤米进去,我们斜视着笨来,看他笨来的本事到底如何。   笨来在大路上与背着米袋的农民边走边聊,农民的米袋很重,垂在肩下。笨来与他一起走了一段路了,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问着农民春耕秋收天寒地暖,不时帮农民把垂下来的米袋往上托一把。那农民边聊边叹气,说自己队里的知识青年是如何如何的不好,要是全像他这样就好了。   笨来很文静地笑着,手中的刀片轻轻地划开了垂在那人肩后的米袋。刚开一小口,米沙沙地掉了下来,他脸色有些变了,百密一疏,他没想到这点,他马上缩回手,双手拢在袖子里,刀片飞快地把自己的羊毛衫割下一圈,他又恢复文静了。   刀口尽量小一点,只够两指在里面游动就行了。没有,钱不在这个方向,抽出手指,把割下来的羊毛衫袖塞在沙沙漏米的地方,又在另一边划开一个刀口。   他们边走边说边笑,笨来时不时笑弯了腰,又时不时帮那人托一下米袋,慢慢把钱全掏出来了,塞第一个刀口的羊毛衫袖有一半露在外面,他是特意留着的,割下那一半,塞在新的刀口,前面是一个村庄,笨来说,他到了。   一路上扛着米袋的农民因为有笨来一路开心,一点也没觉得辛苦,走了很远,他还回头挥手,大声告诉笨来,以后一定要到他家去玩。   笨来每次拿皮子都是经典。除了大胆,镇静外,最重要是充满着智慧。他从不在别人身上乱摸,他摸的地方,肯定就是有钱的地方。这些东西,他从来不告诉我们,我们问的时候,他只是笑笑。   时间长了,我们就知道看笨来就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那样和蔼可亲的时候,就是他看到了什么要下手的时候,时间再一长,我更看出了每个拿皮子的眼光到那个时候其实全是一样的,哪怕天才笨来也是一样。   笨来与金大妈   拿皮子充满着艺术与智慧,把拿皮子的过程变成一个艺术表演过程,这就是笨来。   笨来大大的眼睛和蔼可亲,又文静,还会用农村的大锅大灶点着稻草炒一手好上海鸡蛋。他不养猪也不养鸡,但他队里总是有肉有蛋吃的,同时,他也很好客,特别是女知识青年来了他大大的眼里和蔼可亲还放着光,忙不迭地下厨房给她们炒上海鸡蛋。   那次我与廖汉君到区里去,我的媳妇廖汉君眼睛也是大大的水汪汪的很会说话。笨来看见廖汉君流光溢彩的眼睛,以为廖汉君是想跟他说什么,就走上前去勾勾搭搭,廖汉君知道我跟他很熟,也就抿着嘴红着脸转着眼波跟他说话。一会,我过来叫廖汉君,笨来望着我有点发呆,他问,她是你的?我笑得喘不过气来,说,你没学过语文?她是我一起的,不是我的。笨来就垂头丧气地走了。   笨来下放在胡集区胡集公社胡集大队二小队,离区里就只有二里路,这应该是我下放的地方,却中了美人计,这么好的瓦房真是被笨来住糟蹋了。他队里两个人,一个是何生,当初也是有名外面玩的。何生成天不出工,等着笨来买好酒好烟好肉回来吃。   也是怪,笨来就是服何生。买了好酒好烟好肉回来给何生吃,还得听何生不断地说一些气得他白眼翻的话,何生说他想女的想得眼里何生,急得跳脚就是上不了手,就是没有一个女的喜欢他。   何生长得瘦,高,弯腰,像个虾米,又没有钱,全靠笨来养着。但一些女孩却莫名其妙地偏偏喜欢何生不喜欢笨来,如果说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喜欢笨来也就算了,江湖上那些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他。   那天,笨来好不容易把一个江湖女孩勾引到队里去,笨来除了炒上海蛋外还用尽一切办法大献殷勤,到了睡觉的时候,她还是钻到了何生的床上,他们在床上的声音那么大,气得笨来独自在床上滚来滚去叫来叫去,她却怎么也不愿上他的床。   我们后来骂何生,说笨来好酒好烟好肉伺侯你,你坐享其成就是了,别人花那多的精力那多的心机带回来的女孩,你也坐享其成?我们还骂他哈腰驼背,哪点比得上笨来?没事快滚出队去玩,不要在家里守株待兔。何生总是意味深长地笑笑不吭声。   终于,我们全关心着的笨来终于有对像了,那女的就是晋勇同队。   那女的长得胖,我们叫她金大妈。   金大妈确有其人。金大妈也是武汉人,很早下放到胡集,在胡集开一个小茶馆,每天她就叼着烟像座山一样坐在茶馆里,我们把她的茶馆当据点,开口闭口金大妈前金大妈后。   我们全说他们很相配,要笨来请客,同时,我们也公开警告何生这次绝不要再守株待兔,这个金大妈不是兔子,一个人要横坐一条凳才够坐,放起泼来是很厉害的。何生还是笑得意味深长。   金大妈是晋勇同队的,晋勇队里是两男两女,晋勇跟笨来差不多,又想女人又总是下不了叉子,成天急得像兔子乱蹦,现在好了,金大妈被笨来终于勾引上了,还有一个拿着镰刀跑几里路来找我磨镰刀。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笨来与晋勇在我们互不买账,说话阴一句阳一句,说着说着,两人打起赌来。这是笨来自己没事找事吹的,说他可以用牙咬起一桶水,从我们挑水那个池塘一直咬到我们这里来。   我们觉得,打这个赌笨来是输定了。笨来好不容易找了一个金大妈,他除了会炒上海鸡蛋及拿皮子独步全区外,其它的本事可就一塌糊涂了。他喜欢跟人讲故事,想学一点油腔滑调油嘴滑舌,但他的嘴又笨得很,别人把他的烟一抽完,就扬长而去了。何生笑弯了腰对我们说,他为了练口才,常买一些糖回来,叫队里的小孩子来听他讲故事。所以,虽然笨来自认为是区里的老大,可是真正没几个人服他的气,他的手只会拿皮子的,不会拿刀砍人。   笨来急了,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女朋友金大妈,他说话笨来不那么利索,糖烟买了那么多还是没有练出来,一急了,他就吹牛说,他可以用牙齿咬起一桶水,从我们挑水的地方咬到我们这里来。   晋勇冷笑,不屑地瘪瘪嘴,金大妈也放声大笑了,笑得眼睛没有缝鼻子没有窟窿。我们也全笑了起来。   笨来急了,一下跳起来,说,赌点什么?晋勇掏出一个银白色的烟盒拍在桌上,笨来也掏出同样一个烟盒拍在桌上,然后按住这两个烟盒说,不要打开,里面有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银白色的金属烟盒,上面有一个打火机,取烟关上烟盒的同时,啪一声,打火机自动就打出火来。   笨来脱下衬衫,在我们厨房抄起一只桶就往塘边走,我们紧跟在后面,皮皮他们都在笑,我确实听说笨来是有这样一个绝招,而且靠这个绝招赢过别人很多东西,但我没有看到过。   晋勇舀起一桶水,他没有瓢,如果有的话,他可能还想把这水加得满出来。从池塘到我们住的地方不算远,有一百多米,我挑一担水有时也挑得东倒西歪,但笨来准备用牙咬起这桶水来走到我们院里。正是中午收工的时候,三三两两的社员走在田埂上。   说好,中途不准歇,晋勇在笨来弯腰的时候又加了这一句。   笨来没有理他,弯下腰咬住了水桶提把,很轻松地把腰半伸起来,一桶水真的被他咬起来了。他半弯着腰向前走,金大妈在后面压阵,她脸上分外可爱,存在脸上的肉上下滚动着活泼地跳跃起来。   队里的人全围着看,笨来就是这样在夹道欢呼中咬着一大桶水弯腰驼背地走到我们院子里,放下,那桶水还是满满的。   队里人全跑这里来了,大贤一时兴起,跑到稻场一连几个空心斤头向上翻腾两周半,又高又飘。贫下中农全惊讶地看着我,我正在稻场上学着牛扁把手插在裤兜里得意地转来转去,廖汉君跑过来小声地问我会什么?要我也来露一手,我说,我会在稻草上滚来滚去。廖汉君红着脸说等有机会她再来收拾我。   两个烟盒还拿在皮皮手上,晋勇一直瞪着的,在夹道欢迎笨来的路上,晋勇就与皮皮一人捏一半,眼睛就全神贯注地盯着笨来咬水桶前进。   皮皮打开一个烟盒,那是晋勇的,里面有布票,有钱,十几块钱,真不少。也活该,晋勇的皮子拿得一般,但这家伙从来是被窝里面放屁独吞,我们有时候连他的一根烟也抽不到。   皮皮又打开一个烟盒,里面空空荡荡,连烟也没有一支。笨来得意地笑了,把两个烟盒全接过放在自己荷包里。晋勇气得白眼翻。   那小黄狗在晋勇脚下叫,晋勇一脚踢去,没踢到小狗,一脚把水桶踢翻了,他捧着脚呲牙裂齿,从腰里拔出三角攘子,把狗按在地上,就是一攘子。   妈的,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把抢过那三角攘子,槽里还带着血。晋勇从来不敢打架,更不敢动这些家伙,上次他跟周耀明动手还是皮皮他们在一边守阵候,要不然,他敢?捅人不敢捅狗他倒敢。我知道,他只不过想让我们知道他腰里成天别着三角攘子,搞烦了他,他不仅敢捅狗也敢捅人的。   贫下中农一阵乱叫走开了,那小狗也哀叫着跑了。我把三角攘子远远地丢在水田里,我知道我的麻烦又来了,贫下中农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下次大队公社开会肯定又要我们上缴武器。只是我想不到那条小黄狗也不放过我,也敢来欺负我。老子一定要杀掉它,当初老子笨来就不该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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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23:3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像是小时候听的故事   我与这两条狗成了相持局面,我路过这片竹林的时候,它们追着我叫,它们跑到我们这一边时,我提着棒子追着它们打。但我始终没有狗跑得快,而且它们跑的时候会互相掩护,一会黑狗在前一会黄狗在前。每次追得我最后咬牙切齿地停下脚来,朝它们丢几个干土疙瘩。   终于,机会来了,那条大黑狗溜哒到仓库侧面,我正在转角那面碾米,它没看到我,一心一意地在糠里拱什么。这家伙是在找死,它不是猪,拱糠做什么?   我抄起那张条凳,绕了过去,我是站在下风,它耳朵虽然尖,但是一点也没听到我正在悄悄地走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灾难马上就要降临了。我高高举起条凳,照它的腰死命砸下去。空中轻轻一响,高高砸下的条凳擦到一根铁丝,大黑狗扭头一看,马上一扭腰,窜了出去,我那条凳死命砸在糠堆里,糠末飞起来溅我一脸,使我没看到黑狗窜到哪里去了,我气得破口大骂,骂它是个狗日养的,从此后,我再也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我坚决要杀掉这两条狗,其实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放在我心里,一直没有说出来,我想取点狗血,听说狗血是避邪的,我们这房常闹鬼,而且闹得太邪乎,一点也不怕人。我主要是想杀大黑狗,听别人说,黑狗是最避邪的。   我们这间房,以前是队里仓库,前面是一个稻场,前后左右离农家有几百米,孤零零地呆在那里,听说,以前这里是几个坟堆,后来平了做了仓库。   我婆婆以前说,远怕鬼近怕水,确实是很有道理,晚上,我经常穿过一个个坟堆,到别的知识青年那里玩,深夜,又独自穿过那些坟堆回来,我一点也没觉得害怕,但回到房里,却莫名其妙地害怕着什么。   出事的是一天清晨,也就是说是清晨才发现的。是我妹妹起来煮饭发现的。   我们的房是一个小院子围着,与厨房呈直角,厨房与住房中间就是一条过道,通往厕所。那天晚上,夜并不很深的时候,吹完牛,我上厕所,我刚出门走向通道,通道中就有脚步声响起,是穿解放鞋走路的脚步声。通道里空荡荡的,一阵风正从那头卷过来。我浑身汗毛一乍,跑回房去了,我不敢说什么,我最大,那晚一泡尿把我憋到天亮。   那天早晨,我妹妹一开门就发呆,一会就浑身发软,她看见厨房门打开了。   我们队是九个知识青年,最起码有九个碗,九个脸盆,还有几个我们来的时候队里给我们准备的粗碗。现在这些碗盆一个个地从灶台下面摆起,摆得整整齐齐,一直摆到院门口。   第一个碗是反扣在灶口的灰堆上的,然后由小到大,一个紧挨一个摆了出去,摆得整整齐齐。   昨晚还下着雨,地下是湿的,但什么脚印也没有。你望我,我望你,我们全在发呆。把队长叫过来看,队长脸色惨白,也发呆。过一会,他勉强地笑着,搞Se的,搞Se 的,边说边帮我们把碗盆收了起来。   我们全不吭声,把碗洗干净,吃完早饭,出工去了。我们也曾想过这可能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但队里就只有一个富农,那富农已经老得腰都伸不直了,他的儿子在公社做兽医,只会骟牛骟马。如果按队长说的是有人在与我们搞Se的话,队长不会发呆脸不会那样苍白。过了半年后,这样的事又发生了第二次,那次是我开门发现的。   人多,我们不怕,我们有九个知识青年,但有时候出远工,队里可能就只留一两个了。那次,留下的是我妹妹与廖汉君。   半夜,我妹妹惊恐地醒来,厅房里面有走路的声音,是有人穿着大雨鞋走路的声音,好像里面还灌了水,走得吱吱叽叽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在厅房里转来转去,笼里的鸡全骚动起来,在笼里闹成一团。   我妹妹实在忍不住了,颤抖地小声问,汉君,你睡着没有?廖汉君也颤抖地回答,没有。她俩连煤油灯也不敢点燃,因为点灯必须要下床的,就这样在床上捂着头缩成一团,等着天亮。   天亮了,打开门,笼里的鸡尖叫着冲了出去,窝里有几个很小很小的蛋,像麻雀蛋,上面也是麻麻点点的,农民说这是鬼蛋。廖汉君发高烧了,烧得一嘴起了泡子。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那天我妹妹与李放在大队开会回来,天色将黑,走到门前,门槛下莫名奇妙地塞出一把乱报纸。李放骂了一句,妈的,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门是锁着的,但这门锁着没用,把门往上一提,下面的门欍就离开了那个窠子,门就可以拆下来了。我们没带钥匙的时候,常用这种办法。   李放打开门,房里黑漆漆的,外面一点朦胧的光透了进来,隐约看得见有一个人影蹲在我妹妹房里那个角落。李放又骂一声,转身找油灯去了,一把绿豆却沙沙地从那角里撒了出来,待我妹妹和李放再看,什么也没有,那个蹲着的人影也不见了。天黑了,外面黑了,房里也黑了,一盏孤独的油灯亮了起来。   这样一来,大家全不喜欢独自呆在队里,要是碰上这样的情况,拼命地盼天不要黑下来,永远是白天就好了,再苦再累的活儿也觉得很轻松,总比回到那个房要好得多。   但天总是要黑的,今天收工晚,我赶紧烧了几把火把饭煮好,我一人在家,好长一段时间了。   煤油灯我早就擦亮了,一共三盏。一盏放在厅房,对着大门,可以照亮我进来,另一盏是在厨房,我煮饭吃饭洗脚照明的。还有一盏,我没有亮起来,那是一会我离开厨房到我睡觉房路上用的,我必须横过那个通道,虽然只有几步的路,但那里曾响起过莫名奇妙的穿解放鞋的脚步声。   我划火柴点那灯,没点着,火捻子上面结花了,我们点的是柴油,一段时间油捻子就会结花变硬,火苗也是小小的了。   我把火柴放在灶台上,把捻子剔好,重新点,但我找不到火柴了。火柴是我放在灶台上的,我一步也没离开灶台。我想,可能火柴掉在地上去了,我举着那盏油灯,慢慢地找,越找我心越慌,厅房里面有响声,声音越来越大,像狗在拱着什么东西响,厅房角里堆着一堆糠,没有狗再会去拱糠的。   我举着灯走到门口,里面的那盏灯还是明亮的,看不到东西,只听到里面的响声,我在外面叫了几声,如果是狗的话,它会窜出来的,什么也没窜出来,只是响着。我不敢进去,我返身到厨房,把手中的灯放下,跑了,跑到村里叫人去了。田埂上一只不知多大的青蛙跳到水田里,卟通一声巨响,我越发恐慌地朝有人家的地方跑。   等我的气喘得平息些后,我才敲农民的门,抓了一个壮年的农民到我房去。   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贫协组长李开柜端坐在灯前。他什么时候来的?坐在这里做什么?   李开柜说,他路过这里,看见灯亮着,门开着,他叫一声,又没有人,所以,他帮我守在这里。   我没说什么,什么也没说,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胆原来是这样的小,我只是要他们帮我找火柴,那包火柴。   三人找来找去,那包火柴怎么也找不到了,就这么小一个地方,那包火柴会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想到刚才我把那包火柴放在灶台上,一只看不见的手就拿走了这包火柴,我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寒战。这只手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却一直在那里。   我一人躺在床上,听着风刮过房顶的怪响声,我不敢熄灯睡觉。油灯的光圈忽长忽短,油灯光圈的边缘,黑幢幢的,什么的影子全被拉得老长,忽闪忽闪的,好像张牙舞爪的怪物。越看越怕,又一口气把灯吹熄了,马上就陷入巨大的黑洞中,好像外面又响起脚步声,有什么东西在一步步走近。点灯,熄灯,熄灯,点灯,成晚成晚就在这反反复复中惊恐入睡。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想我们怎么被人莫名奇妙地丢在这里。不久前,我们高唱着我们年青人有颗火热心,革命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赤胆忠心为人民……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而现在,我才感觉到我像被丢在巨大的黑夜中任黑夜把我揉来揉去,这时候我才理解解妹为什么想当那个地方戏种阿庆嫂的上门女婿。我现在羡慕极了贫下中农,收工回来泼一盆冷水在身上,得意地拍拍壮实的胸脯做几个张臂扩胸的动作坐下来端碗就吃饭,前有池塘碧水绿荷后有林竹垂杨摆柳,笼里有鸡,圈里有猪,地里有菜,月牙儿升起来四处静悄悄的时候,躺在床上与周小芳讨论睡觉穿不穿衣服的问题。   想到这里,我又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的大流氓,明明廖汉君是我的媳妇,怎么我又想与周小芳在床上讨论睡觉穿不穿衣服的问题呢?   都是牛扁惹的祸   革命我干了这么多年,造.反也造了这么多年,其实,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学到。仓库上面还写着那样的大字,学习十六条运用十六条,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我简直可以背下来,林彪副主席高度地概括了学习毛泽东思想是活学活用四个字。但我只是会背,会学,就是不会用。   大碗小碗大盆小盆深夜从厨房排队出去后,队长发呆脸色苍白,我第一时间就应该想到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谁在破坏毛主席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伟大的战略部署,我应该马上保护现场,跑步到大队公社甚至区里去汇报毛主席曾说过的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问题。毛主席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如果队长说是闹鬼,那就叫队长抓一个鬼我们来看看。这事儿可以无限扩大,文化大革命就是这样开搞的,虽然队里只有一个富农,但谁敢保证没有隐藏极深的阶级敌人呢?连毛主席那样高瞻远瞩也不是没看出国家主席国家元帅原来是赫鲁晓夫睡在自己身边吗?未必一个小队的队长比毛主席的高瞻远瞩还要高瞻远瞩?   但我没有这样做,我没想到毛主席这条语录,我太没有政治嗅觉,太轻易地放过了一个改善我们处境的机会,如果我像贺小风那样顺手牵羊顺藤摸瓜顺水推舟,说不定吴桂贤副总理也会在一个什么样的文件上签字,我就很有机会成为董加耕刑燕子那样了。我太笨了,笨得队长还敢公开地喝斥我。   摊开一张席,我很郁闷地躺在稻场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们队里大分裂了,从正好到正不好还不到一年时间,牛扁财喜祝小燕与我们分开了搬到了二小队。她们是什么时候商量这件事的,我一点影子也不知道,廖汉君也不知道,她们不会跟廖汉君说的,她们知道廖汉君是我的媳妇儿。   她们要走的时候,才告诉我们,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肯定是祝小燕在里面搞的鬼,牛扁只是她的一支枪而已。祝小燕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人,瓜子脸,短头发。明明知道她搞的鬼,又捉不到她一点把柄,她说每一句话都小心得很。   确实,我也是很烦牛扁,她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那次五毛来挖墙脚又没有把她挖走。现在想来,牛扁也没什么,也就是在外面说我们的米吃不完谁要没米吃了就来我们队背,另一件事就是在外面说我与廖汉君睡在一起。出工虽然懒洋洋落在最后,吵起架来却能一马当先,她大小队长全不怕,真是可惜了她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参加文化大革命?   财喜就像她的名,像一只猫,成天憨憨地笑着,有什么事,她就两边说好话,现在她也要走了。   我们九人,年龄是我最大,我也还没满十八岁,最小的也只有十六岁。我们正好走到一起后,谁也不会安排生活,除了米与盐之外,我们什么也没有,每天盼着日落西山收工后,还是洒一把盐在米里煮饭,虽然我们开心,我们快乐,但也不开心也不快乐。最初的开心快乐一过,很现实的生活就摆在她们面前,她们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如果分开,她们三个人,换一个队的贫下中农对她们或许有些照顾,或许是有油有菜,也或许不把她们当主要劳动力。大队也想把我们分开,我们九个人在大队的势力太大了,全区没有一个队的知青是九个人的。   我送她们到二小队去,周小芳就在那个队。确实,二队的条件比我们要好,虽然也是在稻场旁边,周围左右却全有农家,就算是要闹鬼,也不会那样邪乎。   我很郁闷地躺在稻场上,望着星星胡思乱想。农村的夜很静,很远处那条从大裕口到转斗湾码头的公路上荆襄磷矿的汽车喇叭声也能隐约听得见。李放自言自语地叹道,唉,天天都可以听得到汽车声。解妹马上接嘴说,天天听得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天天听到了?李放啧了一下,说,天天就是两天的意思,我昨天听到了,今天也听到了,不是天天听到了?解妹马上又问,你说天天是两天,那毛主席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就是两天向上的意思?   李放张口结舌了。我们每天晚上点着油灯就是找这样的一些话题吹牛辩论,大家全练得油光水滑了。我们只要有一个话题就抓住不放,谁说话只要有一个漏洞我们马上就捡了起来绝不放过,所以,队长在旁边跟我说什么我一点也没听到,我还是懒洋洋地望着夜空想着牛扁她们几人的事正烦。   队长大声叫起来了,问我是什么态度,还说我从来的那天起就是这样,又说全队的知识青年没有哪一个像我这样的,还说就是我把他们带坏了的。   我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我没想到队长敢这样怒吼我,我正烦着,正想找人吵架,我的声音比队长还要高,我说老子就是这样,你看得惯也看看不惯也看,老子挑谷挑得烧了裆,插秧腰疼得要找坟堆靠,搞得坟墓里的鬼现在成天跟我们过不去,你翻翻记工本帮老子看看,老子来了多少天工分有多少?插秧割谷老子哪点比你们差?没油没菜住的房闹鬼,老子们的安家费到哪里去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连老子的老师也不敢这样跟我说话。我笨来想说连大队的俩麻子也不敢这样对我,但我忍住了,免得他汇报上去了,那俩麻子为了争这一口气也得要与老子过不去。   队长想也没想到我敢这样跳起来指着他骂,他呆在那里像个谷把,老子真想嘿地一声用钎担把他挑上肩。   夜很静,我们叫嚷的声音很大,李放他们阴沉着脸一边不吭声,要是牛扁还没走就好了,她肯定在帮我一起吵架。副队长家离这里几百米也闻声赶来了,他在旁边看了好长时间,等我们吵得差不多了,队长气得没话说了,他才把队长拉开,要队长先回去。队长走后,他笑嘻嘻说我是个Pia家伙,说你搞Se呀,连队长你也敢骂?   我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下,猛抽副队长放在我面前的那盒Pia烟,这尖下巴大眼睛的副队长从来没有这样大方过。我看得出,我跟队长吵架他很开心,这家伙是个中农,不知道是不是下中农。   队长是叫我明天清早五点钟跟他一起到区里拖东西去的,我根本没的听到他说些什么,没听到就是没听到,多说几遍就是,你还发老子的脾气?都是牛扁惹的祸,要是她们不走,我哪会这样心烦?别队的知识青年又要笑我了,保证是笑我连几个女的也留不住。   第二天清早,解妹悄悄地爬起来了,跟队长拖车到区里去了,唉,这个解妹。   从那时起,我就不与队长说话了,每天我还是出工,别人插秧我插秧别人割谷我割谷,反正队里又没有什么好工种分给我做,他敢少给我记一个工分?   但这口气老子实在吞不下去,老子一定要杀掉它,老子一定要杀掉那条狗,连它也敢欺负我,队长正在怒吼我的时候,那一黑一黄一大一小的狗全跑过来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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