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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 23: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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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扁是个岔巴子 知识青年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欢迎会公社开了,大队也开了,原来那天我独自拉车去大队碾米站在坡上笑嘻嘻地看着我又不学雷锋的俩麻子一个是大队书记,一个是大队长。大队书记姓邓,大队长姓刘,俩人站在台上相互辉映。 我们大队一共有13个小队,有一半有知识青年了,这些知识青年也是男女搭配得正好。 他们见了我就笑,笑得怪模怪样的问我们是不是男的女的睡在一起? 我回头望了廖汉君一眼,她又是急得脸红通通的了,红红的脸,微胖,很好看的颜色。 不对呀,那天晚上,我只是在高高的谷堆旁靠在廖汉君身上睡了一会儿,那一会儿又没有谁看见。不对,我想起来了,那是另一个晚上,牛扁与祝小燕串队去了,汉君与财喜俩人说在夜里在房里怕,于是,我就与解妹抱着被子睡在了她们房间,那里面有四个床,我们一人睡一张,怎么这快被他们知道了?还说是我们是睡在一起的。其实,那天晚上我们根本没睡着,乱聊了一个晚上。 肯定是牛扁在外面说的,她那个大嘴真是个牛扁,哪存得住东西?在船上就是她这样东岔西岔的才把我们岔在了一起,我们武汉把这些嘴不关风的人叫“岔巴子”。祝小燕呢,她是肯定不会说什么的,但牛扁说的时候她肯定会神色古怪地似笑非笑,或者说说一句半截话,那样更会使人觉得闪烁其词确有其事了。 我说句很老实的话,我那时根本觉得这句话不重要,就算是睡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在高高的谷堆旁边,不是也靠在廖汉君身上睡着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就有点紧张,廖汉君搬着凳子独自坐一边,解妹汉江李放望着我,对我做做鬼脸,他们早就发现了,廖汉君吃饭一定要坐在我旁边的。 吃完饭,财喜把解妹拉在一边,悄悄地嘟着嘴说了些什么,解妹边听边点着头,这时候,她们房里已经吵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开的头,反正就是为今天别人说我们男的女的睡在一起有关的。财喜嘟着胖嘴,两边在劝,要她们歇歇,不要吵了,好像牛扁与汉君吵架的内容完全与她无关,好像那天晚上她根本也不在房里一样。而祝小燕呢,只是瞅个空子她们吵得不厉害的时候说一声,别吵了别吵了。 看得出来,她们四人中间,廖汉君是老大,说话是很有分量的,但牛扁也就是牛扁,硬起来谁也不服,连廖汉君也不服。李放不知道为什么一下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很中肯的名字。 廖汉君与牛扁是街坊,牛扁本来不是我们学校的,牛扁的妈妈找到廖汉君家,要廖汉君下农村时把牛扁带到一起。 牛扁还是很可怜的,她没有爸爸,妈妈靠拾垃圾养着牛扁,这牛扁却一点不听话,硬起来连他妈妈也不服。廖汉君的妈妈是居委会主任,心很软她就要自己的女儿把牛扁带到一起,有什么事大家好互相关照一些。 她俩吵得像文化大革命,牛扁开始揭发廖汉君了,说,你别以为你了不起,别以为你爸爸是科长妈妈是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用?家里连一个儿子也没有。 廖汉君一下也恼火了,说,你家有儿子?有儿子有什么用?还不是关进牢里?有个儿子还要叫妈妈捡破烂?你把话说清楚,谁跟谁睡了?你没跟人睡?那年你跟谁是怎么怎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牛扁的声音是在冷笑,可能是营养不良,有时候她的脸总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白色,有点发青。她大声地说,我跟谁睡了?你说话要负责,有本事我们回去一起到医院检查。 我听得莫名奇妙,到医院检查?检查什么?怎么吵架吵到医院的问题上去了? 越吵话越多了,今天在大队会上,大队邓书记说的知识青年有些情况原来是说我们的。他说有些知识青年到处讲,说他们的米吃不完,没米吃的就来他们队里背。还说有些知识青年把队里的豆种也炒着吃了。 这话确实是不假,我们住在队里的仓库,黄豆呀谷子呀各有一大堆,就是那天炒的黄豆,牛扁成天揣一把放在口袋里,当着农民的面洋洋得意有事无事地丢几颗到嘴里,队里的农民马上就发现我们把黄豆炒着吃了,于是就连夜把豆呀谷呀的转移走了。这紧张做什么呀?你告诉我们是豆种不得了? 吵到了这个话题上,我们全愤怒了,但又不能出面帮谁说话,只是李放愤愤地说,早知道这样,让五毛把她挖走算了。其实,按个头来说,李放配牛扁是正好的。 过年了 台上的知识青年正在表决心,无非是扎根农村干革命之类的,表完决心后,又是倡议书,倡议我们知识青年在这里与贫下中农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我是元月21号下放的。元月21号离过年根本没有多长时间,就是他们不提倡,我也没打算回去的,我早与妈妈说了,我今年不回家过年。我们来是不要路费的,学校有车船送我们,回家就不知要多少钱了,妈妈临走时给了我10元钱。我妈妈赚钱是很难的,她是用两只手在洗衣板上搓出钱来的。我不想用妈妈的钱了。 过年了。过年我们又可以不开伙了,我们队有13户人家,每家请我们吃一天。 为什么我们这队只有13户人家呢?那只公鸡很尽职地带着12只母鸡在雪地里散步。 过年了,真的过年了。我们饿得打算自己做饭的时候,农民在村那头喊我们了。 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我们,还是一样的树兜一样地慢慢熬着火慢慢熬着烟,火上那一大锅东西在嘟嘟地愉快地响着,跟我们肚子响的声音差不多好听。 今天第一天请我们的是张开箱,也就是那晚在转斗湾拖木轮车的那个农民。张开箱长得比其它一些农民要整齐些,脸上黑还是那样黑,但没有冻疮的颜色。张开箱是上门女婿,原名叫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他的老婆叫张开有,他上门后,就改名叫张开箱了。这个人比一般的农民好像要开化一些,那天汉江杀猪杀PY后,他路过这里不像其它的农民愤愤地叫嚷什么,我们取笑他,他居然还真的敢吃了一块狗肉。他还是个贫协组长,肯定出生好,苦大仇深,连媳妇也娶不起,只好当上门女婿了。 张开箱张开有,是不是一开了箱就会有呢?我仔细看了看黑黝黝的房,黑黝黝房里那些墰墰罐罐上全用红字贴着一个“有”字。我不好意思上去开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 张开箱望着我笑得有些古怪,像那天知识青年望着我一样地笑得古怪。 廖汉君正与我坐在一起,这个问题全队的知识青年全看出来了,而且也还公开地说有点不对头。那天,我有意地与她不坐在一起,她就找了个生气的理由一天没吃饭,我去安慰她的时候,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又在说我像个苕货。于是,我乖乖地第二天就又与她坐在一起了。 我知道张开箱是在笑什么了,因为廖汉君告诉过我,那天我依着她在草堆中睡着的时候,张开箱正好路过这草堆,他看见了不是悄悄地走开装着没有看见,而是故意咳嗽几声,生怕我们不知道他是看见了。 过年了,年三十了,我们吵吵嚷嚷地吃得七嘴八舌热火朝天, 只是那瓶绿绿的酒,我一点也没喝,自从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醉后,直到30年后,我又才开始喝酒。 风雪夜归人 过年每家农民不是请我们吃一天,而是吃一餐。这个春节太短了,队的农民太少了,13天一过,就没人请我们吃饭了,发倡议在农村与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的那些知青早回去过年了。 革命化的春节13天刚一过完,我们的麻烦事就来了。粗盐是小事,只要是咸的就行了,很稠很稠的油也是小事,只要能炒菜就行了。问题是我们没有菜,也没有自留地,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哪是公社的菜园子?八个人哪,吃什么?总不能老是要李放出去看看吧?这么大的雪,连一个菜叶子地里也看不到,要等到春天才会有菜吃呢。 廖汉君吞吞吐吐地说,不如回家? 一说到回家,大家全踊跃起来了,真的,为什么没想到回家呢? 还是好大的雪。才来多少天,就要回去了?回去就回去吧,我带一个媳妇回家过年。我一下得意起来了。 我有个日记本,日记本廖汉君肯定偷偷地看过,我就是知道她会偷看我的日记的。我的日记本除了扉页上写着豪情壮语外,其它地方故意专写她水汪汪的眼睛,故意在上面写,说我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我就要带一个水汪汪的媳妇回家了。 廖汉君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的,我懂她的意思,她是想到我家去看看,肯定想做我家的媳妇了。才下放多少天?多好的身手呀,我就要带一个水汪汪的媳妇回家了。 回去就回去。想到要回去,大家归心似箭,马上就要出发。只是解妹说,他不想回去,刚来的,回去也没什么事。 这样也好,我们留一个人看队,与队长打了一个招呼,管他同不同意高不高兴,我们说走就走了。 雪停了,只有北风无遮无拦地呜呜吹着,一人背一点队里的新米,我们连夜出发,踏着积雪,吱吱呀呀一步一滑地朝胡集走去。 胡集车站贴着一张通知,因为大雪路面对冰,班车取消,恢复通车时间另定。 我们苕了,连夜走了泡吧里,班车取消,时间另定。 车站的对面,就是我们本来应该下放的胡集公社胡集大队二小队,这个当真是上得太大了。 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胡集街上空荡荡的,白茫茫的,只有阵阵北风刮过来,连条狗也看不到。 我看看廖汉君,牛扁,财喜,祝小燕,她们又冷又饿,虽然大雪停了,但在雪地里走了这长时间,这远的泡吧里,她们衣湿了鞋也湿了,只有她们的脸是红通通的,眼是忽闪闪的。 怎么办?要就是回队,要就是从这里走了转斗湾去,这里离转斗湾最起码有两个泡吧里,转斗湾有船,有船到襄樊,汉水是不会冰封的。 我问她们。 她们说,走,走到转斗湾。 胡集有一条大道直通转斗湾,是很平坦的沙子路。那是荆襄磷矿大裕口直通到转斗湾的。 大裕口就在白云山的入口处,那里是有名的荆襄磷矿的一个采矿点,从大裕口挖出来的磷矿,就从这里运到转斗湾,然后再装上船运走。所以,就有了这样一条沙子路。 白云山现在就在我们的面前,黑黝黝的,白茫茫的,冷冷地孤寂寂地屹立在苍茫雪的夜空下,像一道屏风挡住了我们视线,阵阵好冷的风从山里面卷过来。 我们把白云山丢在后面向前走去。1969年的冬天,是武汉历书有记载以来最冷的冬天,零下17度,在这无遮无拦的雪野,可能会更冷一些。 沿着这条结冰的路,我们慢慢向前走着,路的两边,不时有很平整的片片闪着皑皑白光结了冰的池塘,树儿也不在风中摇摆了,只有嘎嘎砰砰冰裂开的声音,远处的村庄树林跟这冷寂的夜空一样安静,连狗儿也不叫了。 1966年,也差不多是这时候,我长征到韶山,也是这样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们举着红旗,向着革命圣地韶山进军。在我记忆中,这两年的冬天最冷。 我们唱着歌,在茫茫的雪夜向前走去,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转斗湾。 坐在候船室,北风还是阵阵卷进来。好冷,这时候,我们才感觉到冷了,把早已湿透的外衣脱下来挂着挡风,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我脱下湿湿的鞋,把臭哄哄的脚放在廖汉君的的棉大衣里,廖汉君也红着脸脱下鞋向我学习,慢慢地,脚就暖过气来了。 天亮了,船来了,不是大木船,而是小火轮,一声汽笛,大约五六个小时,我们到了襄樊。
蚕豆花儿香 春天来了。 积雪早就融化了,到处是一片葱绿,大豆开着紫色花,这花的颜色像我家窗前那苦楝树花开的颜色,但苦楝树开的紫花香得醉人,而大豆的花是清清的淡淡的香,若隐若现飘浮在田野上。 大豆长得很茁壮,而这大豆不是用来收获的,当大豆长得正蓬蓬勃勃时,春耕就到了,就会把这大豆全犁在田里,让它在泥中水中沤烂,作为水稻的底肥。 我很奇怪,就算把大豆全部犁掉,也应该把豆荚摘下来的,豆荚本当不了什么绿肥,就算要当,也可以把豆粒剥出来,再把空壳丢在田里也是行的,可他们全不这样做。 收工后,我一人在门口那块大田里独自摘着豆荚,他们太累了,都不想动了。一会儿,还要起来煮饭呢。 春节的时候,我们回家吹得天花乱坠,我妹妹也真以为那里是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我还没有回队的时候,她就在学校报名下放了,也申请下放到我这个队。 本来,她是可以不下放的,她有病,叫什么肾盂肾炎,三个加号,但她可能也是想到蚕豆花儿香麦苗儿鲜,急急忙忙地下到这里来了。 九个人,不知道这饭是怎么煮了。像牛扁说的,我们的米吃不完,这倒是真的,而我们那块自留地却没长出东西来,当初农民想得可能不那么周到,这田可能是一块荒地临时开出来的,瘦巴巴的地,种上一点稀稀拉拉的wong麻菜,这个wong字,字典里找不出同音字代替,念第二声,这菜,长得像窝笋一样,只是光长叶不长笋出来。 为什么不把豆荚摘了再犁地呢?我问贫下中农。他们说,这是公社规定的,要斗私批修,统一摘吧,其实也并不多,大家也分不了多少,让人自由摘吧,有些人摘了又有些人没摘,又会有意见,干脆,全犁掉。 我在城里已经斗私批修了,现在严重的问题是在教育农民,我不是农民,是知识青年,这里公社的规定对我来说,是没用的。我们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菜吃了,我们九个人,我最大,看见地里嫩嫩的大豆被犁进田地而不是放进碗里,这就像毛主席说的,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我得要想办法。九个人,九张嘴。 他们都没出来摘,我想可能是太累了,有点时间就得在床上躺躺。 是很累人,这段时间,我们是出牛屋。 我们队里有13户人家,有300多亩田,而真正的劳动力只有26个,女的多,男的少,留在队里的男的不是正副队长就是贫协组长,再还有的呢,就是Pia家伙了,不是Pia家伙的男人全出远工农业学大寨修水库之类的去了,我们这九个人,就成了队里的壮劳力了。 牛屋的肥,是农家最重要的肥源。队里的牛,是放在队员家里养的,铺上一层又一层的稻草,那牛一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稻草就一层层地沤烂着,沤烂一层就再垫一层新的在上面。 春天到了,要下底肥了,牛屋也就要出了。 排成一条散开的长队,从牛屋一直排到田里,我们换着肩,从这个人肩上接过来,又换到下一个人肩上,廖汉君与我排在一起,我尽量多走几步,让她挑的距离短一点,她流着汗,甜甜地对我笑着,说她不累。 春天的气息很浓,泥土味,青草味,豆苗味,蕴藏了一年牛屋味,还有,廖汉君流着汗的香味,飘浮在空中。 最难熬的是牛屋出在一半的时候,牛屎牛尿与还没有完全沤烂的稻草裹在一起,堆在筐子里,太重了,我们只能挑在肩上拖着走,长长的没烂完的稻草就在地上拖来拖去。看得见有干泥土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牛屋出得差不多了,我们脚步轻松起来,唱着歌,抓紧时间与廖汉君多说几句话。 牛屋出完了,我跳在田里,跟农民一起,用手把堆在田里的牛屋抓起来,一把把撒开,要洒得均匀些,我的准头不错,是以前射麻雀枪丢石头练出来的。我一点也没觉得恶心,抓在手上与小时候打泥仗的稀泥感觉差不多。 太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也收工了,卷着裤脚,我与廖汉君跑到池塘边,我们靠在一起,脚在水里荡来荡去,水里看不到鱼儿游来游去的,我们张开脚丫子戏水,装着是鱼儿在游来游去。 她靠着我,说起了曾解平的事。 曾解平,我们叫他解妹,是学着他家里叫的。他家里有兄弟五个,就像廖汉君家有姐妹四个一样,廖汉君她们就叫什么婷呀什么君呀的,解妹家就干脆叫曾解平解妹,好像家里有几个姐妹一样。 解妹家是上海人,他妈妈小气极了,那次借他家一把秦琴用针扎了一个小孔,那么尖的眼,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在大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是让人心烦,所以,大家都不想跟他们兄弟玩。 我倒是很想跟他们玩,一来是他家的书多,听说,他妈妈还有一柜子书,全是古书,还有些歌本唱片什么的,我总想偷一些出来,只是还不敢撬她的柜子。另外,他们兄弟五人睡一个房,他妈妈从不管他们房的,床上的棉絮完全被他们蹬烂了,就这样堆着,他们说很方便,白天不叠,晚上不铺,一滚就进去了,还有几个猫成天睡在床上。 解妹春节没有回去,他家也是没有一点温暖,我们常私下地叫他妈妈是大嘴鲢鱼,成天张着张大嘴在叫他们骂他们,大院的人全说他妈妈不对,自己的房那么干净那么阔气,而几个儿子的房就猪窝狗窝。 我们春节一回来,才发现解妹当上了我们知青小组的组长了。我们全觉得莫名其妙,解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前段时间我们不在的时候,大队召开知识青年大会,我们队只有他一个人参加,大队书记就指定他是我们小组的组长了。 廖汉君跟我说这些,很有些气愤的意思,说是趁我们不在,自己就当了组长了。我笑笑,说,当组长有什么好?重的担子该他来挑,再说,有用吗?整个大队整个公社的知识青年谁不认识我?我说句话,谁不会听?他们走到哪里谁都对他们另眼相看还不是因为有我?这个解妹,我虽是没说什么,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怎么像个小男人一样?他家的兄弟,真的没有一个有出息的,我想可能是怪他家的大嘴鲢鱼。 我要廖汉君不要再说这些事,廖汉君说,她不说是可以,但牛扁柴喜祝小燕成天嘴里叽叽咕咕的。农村开心的事多呢,这算什么呀?骑牛去,我一把拖起廖汉君。 我喜欢骑队里的那头大水牛,我一叫低角,那老水牛就真的低下角来,让我踏着又一甩头,就把我送到了背上。我骑在牛背上,弯弯的大角,我像一个将军骑在马上,廖汉君很开心地看着我,她不敢上来。其实,我是很想她上来的,这样,我可以想办法要牛跑起来,在她脸吓得煞白大呼小叫的时候,我就可以在后面趁机抱着她的腰。如果有支笛子就好了,但我不会吹。 老子跟你搞Se 张开箱一有空就跑到我们这里来玩,他接过我们的烟拿我们的火柴点了后就顺手放在口袋里。他常笑咪咪望着我们,说我是我们这里的外当家,廖汉君是我们这里的内当家。我还没听出是什么意思,廖汉君就红着脸,叫他不要乱说,张开箱说得就更起劲了。 这天,他又来了,巴哒着腮,很有点严肃的样子,问,你那个独眼龙呢? 我一下板起了脸,我说,你再说一遍? 张开箱一下呆住了,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每次我的朋友来,同学来,队里的人全没有好脸色,妈的,又不是吃的他们的,我们下农村230元的安家费,我还没找他们算算,现在不要说是菜,连黑乎乎稠稠的油也没有吃的了,妈的,你再说下去,晚上我把你家烟囱堵起来。 我根本不会看他们脸色,但我很烦他们给我朋友同学脸色看。我提醒了他们几次了,我说,你们怎么说我,没关系,只要是我朋友来,同学来,我肯定是不会出工的了,留点面子,大家好种田。 我知道张开箱想说什么,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周耀明是他抓起来了一样。 周耀明是我同班同学,下放在我一个公社,我们两队离得很近,所以经常地走动。 我想起了元月二十一号的那个早晨。 那天,段老师气嘘嘘地找到我后,叹了口气,说,本来早就要来找我的,只是这周耀明的妈妈刚才与周耀明大闹了一场,原因是周耀明要下放时,偷偷地把他妈妈的一件毛衣带走了,他妈妈马上发现了,追到学校来,当着那多的老师学生扇了他一耳光,逼着他把毛衣脱了下来。这么冷的天,当妈妈的怎么能把他穿着的衣服脱下来呢? 周耀明在不远处独自站着,望着我,朝我点点头。他个头很高,不知是因为他的穿着还是因为他瞎了那只眼,总是一付很猥琐的样子,常是一个人孤单单的,有时候觉得他很可怜,想跟他玩一会,可他的语言动作又很令人讨嫌。 周耀明家是上海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耀明是一个独眼龙,瞎的一只眼,又没有安一个假眼睛。不过,现在想想也明白了,像他妈妈这样的人,哪会拿钱出来给他换假眼? 周耀明坐在我的后两排,常与我过不去,他喜欢抄我的作业,又喜欢吹牛,说他的一个眼睛也比我两个眼睛要好。我就说,我瞎了一个,还会有一个,你要是再瞎一个给我看看?明明瞎了一个眼,还叫什么耀明? 周耀明的一手字写得极好,而且是有体的,他说,从小是他爸爸拿着棍子在旁边打出来的。他告诉我,越简单的字写得好看就越难。 周耀明从来没有说过他是怎样变成独眼龙的,他在家没有一点温暖,不知道上海女人是不是全是这样对自己小孩的。能不回家的时候,他就绝不回家,与车站路公安街一帮人在外面拿皮子。虽然周耀明长得人高马大,从来不敢认真地与人赌一次狠,我曾告诉过他,一次,只要一次就够了,你把别人打破头,或是别人把你打破头。 他从武汉下放的时候,带了两条很好的裤子,说是吃翻毛来的。吃翻毛是武汉江湖话,意思撬开别人的家门翻箱倒柜的意思。他要我选一条,说这裤子是毛料的,很好。后来,我带回家去,我妈妈说,这裤子确实很好。 张开箱说的事情,我知道,前天,周耀明在赶集的时候,拿皮子时被抓住了。 周耀明害也就是害在他的那眼睛上,别人拿皮子,还可以装着东张西望的样子,而他却只能一目了然,死死地瞪着别人的皮子,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难免有些紧张,所以,一紧张一只眼看上去就觉得狰狞了,很容易被人发现。 农村赶集是很热闹的,区里只有一个大的商店,人多得挤也挤不动。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你在别人身上摸来摸去,别人可能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坏处呢,就是别人感觉到了什么后,你想跑也没得跑的了,所以,我朋友们一般不到这些地方拿皮子的。周耀明不知为什么跑到那地方去拿皮子,一失手,就没有跑脱。 周耀明被抓了起来,吊起来打,打完了之后就挂牌游行,要全区的人全知道一个独眼龙的知识青年拿皮子。 其实,我跟周耀明在学校里关系并不太怎么样,他嘲笑我两只眼还不如他一只眼好,但来到农村,大家相隔这么近,他还专门教过我怎样用饭做米酒,怎样发酒曲,怎样用被子捂着发酵,他给了我几个酒曲,我按照他的方做了两次,确实是有很大的酒味,但是上面长了一层白白的毛,把那层毛去掉,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晚上却全慌慌张张往厕所里跑。 张开箱得意洋洋的意思我是很清楚的,他觉得他们可以把知识青年吊起来打,说吊就吊说打就打,那么多知识青年看着也不敢吭气。还有呢,周耀明经常到我这里来玩的,那意思是,要我也要老实一点。 我要张开箱再说一遍我来听听。他刚才说什么的?什么独眼龙?别人没有名字?那次我靠在廖汉君身上在高高的谷堆旁边睡着的时候,就是他看了我的便宜还要装感冒咳嗽。 他看见我的脸色变了,也沉下脸来。嘿嘿,我才不怕他,虽然他说过,连毛主席也怕一个人,但我就是不会怕他。 他跟我说毛主席也怕一个人,我是找不出人来证实他确实是说了这句话的,但他真的是确实跟我说过的。他那天跟我一起去赶集,他喜欢与我一起去,他知道我会在集上请他吃饭的。在路上,他说,毛主席也怕一个人。我觉得很奇怪,我们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会怕谁呢?纵观中国历史,一二三四次大围剿,党内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的不是右倾就是左倾的路线斗争毛主席从来就是说他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他还会怕谁? 张开箱说,就是怕,他怕他老婆江青,怕江青晚上不跟他睡。 妈的,老子革命这多年,居然不知道中国的赫鲁晓夫就睡在自己身边,老子一下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他揪出来斗倒斗臭。回来后,我笑着对廖汉君说这话,廖汉君红着脸又在说我是个苕货。 张开箱软下脸来了,说,搞Se的,搞Se的。搞Se是这里的土话,是开玩笑的意思,这个破字念第一声。 老子跟你搞Se!老子这次被你搞了Se,我算是不要在这里混了。我马上叫他们去把独眼龙周耀明叫来,独眼龙是你叫的?连老子也没有叫过。 周耀明灰溜溜地来了,我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只是与他一起乱聊天。 墙倒众人推,周耀明只是被贫下中农吊起来打了一次,独眼龙的名出得太大了,只要他一到什么地方,乡里人就赶紧捂着荷包躲开。这也没什么,正好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只是真正推他的,踩他的,倒是下放的知识青年,他们推他,踩他,还要我不要撑他了,免得我在农村的印象也全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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