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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 23: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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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大风雪 又是在山上,又是修水渠,真搞不清楚为什么有这多的水渠修,白云山上的水渠修了那多年,还一直没有通水,我们修水渠的地方,看来离江河很远,水会从哪里来呢? 大队的知识青年没有走的,差不多全来了,我们现在做活也变得懒洋洋地了,凸七这段时间教我以前青红帮的江湖话,他懂这些东西比我懂多了。 年底了,已经进入了冬季,周小芳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来出远工。听打甩锤的说,周小芳快要结婚了,他说的时候,笑得很暧昧。我笑得无精打采,廖汉君走了,周小芳就要结婚了,我还在这里修水渠。 下午肚疼,跟大队长说了一声,也不管他同意是不同意,我躺在工棚中休息。修这水渠也像修焦枝铁路一样,抓得很紧,晚上还要开夜工。 晚上不想一个人躺在草棚中听风吹得屋顶茅草簌簌的声音,我还是出夜工去了,抓起一副担子跟凸七一起懒洋洋地挑土。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快收工了,山沟里响起了话筒的声音,是在叫着我的名字,是大队长在叫我,口气很严厉,大声地问我是不是又没有出工。 我没好气地回答他,说我来了,叫这大声做什么?他口气缓和了一点,叫我过去一趟。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我知道他叫我做什么。春节快要到了,三线建设要抓紧,肯定是要我写倡议书,倡议知识青年在工地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去年的这个时候也这样倡议过,那是十一队荆襄磷矿下放的知青倡议的。现在,该招工的全招走了,剩下的能够树标兵的也只有我们这队的知青了,大队没人表扬,只好成天表扬我们。我知道,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都要树一个典型的。可惜,现在树我们是太晚了,这段时间我不想表现得太好,那样会让我与其它知青拉开距离,四队武昌下放的69届生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们有些瞧不起我们,说我们想招工把一点味全玩完了。而且,他们在区里自成一股势力,凸七那天晚上就想一把火烧死他们。 我从山沟里爬到坡上,大队长正在等着我,他看着我,口气缓和了一些,居然问我肚子还疼不疼。我说疼,但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草棚里。 他点点头,口气更缓和了,他要我明天一早赶回公社,说我被招工了。 我楞楞地望着他,我根本不相信这句话。1970年12月19号这晚天上的月亮很好,山上的树不高,也不密,月光尽情地洒在山上,颜色有些灰白,除了我们山沟里外,大山是沉静的。我妹妹、凸七、李放,还在山沟里挑土。 我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望了望大山,天上的月亮,山上矮小的松树,还有山沟里修着水渠的妹妹、凸七、李放。 大队长又嘱咐一句,明天清早就要走。最后,我清醒过来了,只问了一句话,是招到哪里?大队长说不知道,明天回公社就知道了。 我真的要招工走了,今晚的月光为什么这样灰白呢? 收夜工了,我在路上跟凸七他们说,我招工了,明天一清早就要走,凸七他们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祝贺我。我也只说了这一句话,我不想说什么,其实,也不能说什么。 风吹着草棚的茅草顶簌簌响了一个晚上,隔一道草帘我妹妹也在那边抽泣了一个晚上,我走了,就把她留在这里了,本来她是可以不下放的,她有肾盂肾炎,几个加号,只是我们第一次春节回去的时候,带回去的是如诗如画的无边田野,她在激动与想象中,坚决地下到农村来了。 清早,我打好了背包,李放也默默地打好了背包,凸七没有什么好打的,他差不多什么也没带,就是与我挤在一起睡的。 我离开了工地,我妹妹,凸七,李放跟我一起离开了工地,他们也没请假,也没说什么,就跟我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大队长他们不吭声地看着我们远去。 离公社还有很远的路,我必须要赶回去,招工的人在公社等我。省船厂第二批招工把我招上了。我要走了。我要回武汉了。 下雪了,好大的雪,晚上飘起了大雪,我来的那天,也是飘着大雪。第二天一清早把门一打开,白茫茫的一片,原野村落全被大雪掩住了。 凸七第一个起床,他说,他要先走,一会在区里再来找我。我问他,这大的雪,你去哪里?他说,他身上没钱了,今天蒲河那边赶集,他到那边去一趟。 我拉着凸七,说,这大的雪,你一个人不要去。他摇着头,说,他一定要去的,他身上没钱,我要走了,他一定要送我。他甩开我的手,独自走了,我看着他在风雪中远去。 队长来了,他是来送我到区里去的。 队长挑着我的行李,我们走在风雪之中,我来的时候是大风雪,走的时候也是大风雪。 大雪掩盖着我们的院落,门口的两棵柳树,还是死了,我栽了两次,怎么也栽不活这柳树。镰刀铁锹扁担还是靠在墙角,床上的被子我早打好包了,只剩下铺得厚厚的稻草。我四处望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遗留在这地方,但我又不知道是什么。我锁好门,我就要走了,那间大雪掩盖的草房,越来越小的消失在很远的地方。一路上不时有炊烟飘起,有鸡鸣,有狗叫,池塘又被冰封住了。瑞雪兆丰年,这两年全是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 很快到了区上,队长放下担子,从里面衣服中掏出一个布包来,裹了一层又一层,那里面装的是钱,尽是一块两块的,还有些角票。他告诉我,这是队里送给我的路费,20块钱,本来应该多送点我的,但队里实在没钱了。他还告诉我,今年分红的情况,我是超支了18元钱。 我接过钱来,这钱还有队长的体温,我在这里做了两年,第一年是3600多分,超支了20元,今年是4200多分,超支了18元。 我大大方方的请队长,餐馆里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我身上有20元钱了。 没到晚上的时候,凸七就赶到区里找我来了。我奇怪,他为什么会来得这样快,从我们队里到蒲河,然后从蒲河到这里,有很远很远的路,而且又下着雪,凸七的脚全湿透了。 凸七告诉我,他没去蒲河,半路他就转道胡集。 他告诉我,他在风雪中赶蒲河,在半路田埂上看见一个人,那人像个大队或者公社的干部,一眼看去,就看到他上衣口袋里装着一个钱包。是语录还是钱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田埂很窄,他迎面走过去问路,用手指前面一个方位,问快市公社是不是往那边走。 那干部很热心,用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告诉他,快市公社应该是那个方向。凸七又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是不是那边?干部很耐烦地一直指着到快市的正确方向,就这两人扬手指路的功夫,凸七把皮子拿了出来,他谢谢了干部,赶路去了。那钱包里有45元钱。凸七说,行了,他不想到蒲河去了,万一失了手,他就不能送我了。 我家也成了革命家庭 雪下得很大,但是很快就停了,省船厂的大卡车已经来了,马上,我就要上车走了。 还有点时间,凸七要我跟他到胡集火车站去,他知道马上就有一列车要到了。我犹豫了一下,我不想去,再这几个小时,我就要上那卡车回武汉了,最后的几个小时,我真的不想去,真的怕出事,凸七的胆太大了。 这次出远工,我与凸七第一批出发。 过江是一艘小木船,能坐二十多个人,没有船码头,船就停在岸边,挤挤攘攘的,我先挤上了船,找个地方先坐下来。快开船的时候,凸七才挤了上来,他坐在我的旁边,稍侧着身,掏出一个皮子,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空皮子就顺手塞在船舱板下面。我调整了一下坐的姿势,挡住了他,船开了。 冬天的时候,这条河很窄,河水也浅。到了对岸,船不能直接靠在岸边,只好搭了两条跳板,一条是上船,一条是下船,人走过长长的跳板上下船。 我很快地下了船,看见凸七走错了跳板,他走的是应该别人上船的跳板。该上船的人已经上船了,跳板中间只有两个人,一个要上,一个要下,要上的是一个农村妇女,要下船的就是凸七。跳板太窄,凸七又不肯退回去,两人僵持在跳板中间挤在一起,凸七站的方位是靠我们这一边。 我知道凸七正在做着什么,我的心一下狂跳起来,我从没有这样紧张过,这么窄的跳板,一上一下错身之间要把皮子拿出来,万一失了手,连跑的地方也没有,下面就是江水,现在正是冬天。 时间好像太长了,终于,两人分开了,凸七向岸上走来,那农村妇女朝船上走去。船开了。 这里是一片沙滩,冬天退水后,白晃晃的一片。钟祥靠河边的公社差不多全是种棉花与花生的,沙滩上有人卖花生。 凸七走到一个卖花生的面前,说是要买花生,称好花生,他就掏出一个钱包付钱,我一看那钱包,知道就是他刚才拿到手的。 在付钱的同时,他把皮子里掏空,在地上包花生的时候,他脚早就不知不觉把沙掏出一个坑,顺手把操空的皮子放进坑里,用脚把沙填平,我正在跟卖花生的聊着关于花生的话题。 我们吃着花生赶路,花生什么滋味我一点也没吃出来。我说凸七的胆实在是太大了,上船的时候拿皮子也是风险太大,出了事往哪里跑?下船的时候在跳板上,那不叫胆子大,那简直叫大胆包天了,这还不说,拿了皮子就快走人,还要在那个地方买什么狗屁花生?还把刚拿的皮子拿出来买花生? 凸七说,拿了皮子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把皮子操掉,越快起好。他哪是要买花生?他只是借买花生来清皮子,就算是别人马上知道皮子不见了,他也不怕,连跑也不会跑,捉贼要捉赃,谁敢说就是他拿了皮子?那次在胡集车上,他能嘴硬,不就是皮子不在身上吗? 至于在跳板上,他更不害怕了,真正失了手,他只要一挤,那女的就掉在河里去了,水浅,又淹不死她。凡是拿皮子,只要没拿出来,一点事也没有,鸭子死了嘴巴硬,不承认就是,怕就怕拿在手里被人抓住了,或者是拿在手里皮子还没来得及操就被发现了。所以,他一定要买花生,刚才他一坐在船上就操皮子就是这个意思。 他告诉我,千万不要把皮子留在身上。我说,留不留在身上我不懂,反正我又不会拿皮子。 我真不想去,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回武汉了。但我没说,我什么话也没说地跟他向车站走去。我知道他现在很烦,如果我还在这里,他会呆下去的,我一走,他肯定呆不下去的,呆不下去,他还是只有那条老路好走,三阳路的那帮人,成天还在等他回去。他现在发泄不了,要么就拿刀砍人,要么就去拿皮子。 焦枝铁路是七一通的车,通车的那天,全区放了一天假看火车,全区所有的农民人山人海向胡集涌来。 胡集车站离区只有八里路,我们到胡集车站的时候,列车就进站了。运气很好,上上下下根本没有人,车上是空荡荡的,凸七失望地与我往回走了。时间真不多了,我得快走,接我们的卡车就要开了。 行李放在卡车的后面,我妹妹与李放已经坐在了车上,焦急地等着我,隔着老远,就听见他们在大声叫我。 招工的那人对我说,不要带太多的人上车,他边说边瞟着凸七。 我点点头,凸七根本没打算跟我一起走,他说他先到襄樊,然后转道回武汉。这条路,对他来说,机会是要多些,他绝对不可以没钱回武汉的。 凸七与我道别,他说他先到我家报信去,最后,他笑着问我,到家第一句话说什么?我想也没想地说: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卡车开了。我两年前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是坐卡车离开武汉的,今天卡车又来接我了,只是当初我们那多人一起坐卡车离开武汉,今天只我一个坐卡车回武汉。车开远了,又飘雪了,凸七消失在风雪之中。 这天是1970年12月23号。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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