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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回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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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富五车

发表于 2022-1-19 00:25: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乡(四)
那年在学校读书时,闹得满城风雨的一对恋人,我这次回家遇上了。
在转斗湾街上,我听见有人喊我,扫视半圈,一个似曾相识的妇人,站在工业街的小摊前,手上拎着一双北京布鞋,用充满笑意又不好意思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怕叫错了人般的些许羞涩。
当我确定,她就是喊我的那个人时,我朝她走近十几步,心情也渐进式的激动起来---这不是郑芝吗?那个睡我对床的女孩,还是留着年少时候的短发,当我确认确实是她,她也肯定她没有叫错人时,我俩同时朝前跑了几步,拉紧对方的双手,互相打量。
“鞋,你还要不要?”鞋摊的老板拾起鞋,朝着她喊,我俩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她匆忙付了钱:“中午到我家去吃饭。”“行。”
郑芝买了大河里的鱼中午炖汤喝。
喜桥属于磷矿镇,是原转斗镇最南端邹市村南边的一个行政村。为了就近,有很多学生在包庙读初中。郑芝的老公就是喜桥的,当时跟我们一个班。所以他们夫妻俩都是我同学。
我坐着郑芝的电动三轮车到她家,她家已经不住在堤外那个高台子上了,搬到了堤内。
一座小楼,样式是现在老家最时兴的那种三间两层半。楼前种着四棵琵琶树,看样子是小楼建成后栽上的,应该有四五年了,葱郁地长着。
穿过堂屋,就是院子,那几头猪听见响动,就哇哇叫起来。
“猪在喊你,”我笑着说。
“不是个屁,”她舀了几瓢猪食倒进猪槽,“也只有它们跟我说下话儿了。”
大河里的鱼,炖的汤乳白晶透。郑芝给我盛上一碗鱼汤,我说,急啥,等你家那口子回来一起吃。
郑芝突然红着眼睛跟我说:“我们离了。”
碗差点从我手上掉下来。
“都又找了?”
“都没找。”
“为啥?”
“一言难尽。”
“啥时候的事?”
“二姑娘拿了结婚证第二天,我俩就拿了离婚证。二姑娘是前年五一结的婚,他勉强等二姑娘办酒了,第二天就搬回喜桥了,住在他哥哥家的厢屋里。”
“没有别的问题?”
“老夫老妻了,能有啥问题?还不是我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放过,整天叨咕,他受不了了呗。你说,当年在学校读书,我们哪里懂得那么多哟,还不都是冤枉?”
“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笑她。
“真是冤枉死我了,连你也这样说我,我就比窦娥还冤了。”
“哈哈哈,天马上就要下大雪了哈。”
要说那时候,说张志恒和郑芝谈恋爱,真是冤枉了他们。
张志恒每次来学校都要从郑芝家住的那个堤口边过,有时候就帮忙郑芝捎上带到学校去的米和腌菜。周六回家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捎上郑芝。就这样班上的同学就起哄,说他俩谈恋爱了。
先是老师找他们谈话,将他俩一起叫到办公室责问。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全校都知道了。后来越传越玄乎,有学生向校长反映,来学校上早自习时候,看到他俩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那天晚自习,老师又叫郑芝到办公室问话,晚上,下了自习,郑芝拉着我走到学校花坛边对我说:“我不想读了。”我说:“为啥?”“老师晚上说我跟张志恒大清早在操场边小树林,我跟老师说没有,老师说,你不要狡辩了,我知道你也不会承认。你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我立马跑到校长办公室,跟校长证明,从早上起床,一直到上早自习,我俩一直在一起,直到吃早餐都在一起。校长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是班长啊,你莫跟她玩,到时候影响你学习。”
隔了一个星期,学校开全校师生大会,校长匿名批评,全校师生的目光霎那间投向他俩,比点名还明显。
又隔了几天,早上起床,我看郑芝没起来,就去拉她,她拐了一下胳膊:“你去上课吧,我今天回家了。我妈一会儿来接我。”
咋啦?”
“我和张志恒都被学校开除了。你去上课,等下要迟到了。”
自习铃已经响了,我慌忙跑进教室。完全没有心思读书,老是想着这事。下了自习是半小时早餐时间,我买了两份早餐,拿到宿舍。郑芝刚起床,眼睛红肿得厉害,应该是晚上偷偷哭了的。她交给我几张写好的明信片,叫我转交给几个同学。我说,你慢点收拾,我下了课再来找你。几个收到明信片的同学,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都来到宿舍,郑芝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她妈说没脸进来,在院墙外面等她。我们几个帮她把东西搬出去,她妈骑着自行车驮着东西先走了,郑芝跟我们讲了一下话,上课铃响了,我们就回教室了。
再后来,邹市的学生传出来小道消息,说郑芝怀小孩了,两家的大人没办法,商量着叫他们结婚。
再再后来,说生小孩了。
这些话没有人去印证它的真实性,那时候没有现在开放,同学互相传的时候,都是暗暗地像接头一样说一两句就赶快跑开,生怕老师知道了兜上祸事。
过年的时候,郑芝到我家来玩。我把同学传的话说给她听。她问我信不信,我说当然不信。她就表示出跟我很亲密的样子,很感谢我对她的信任。小心翼翼地问我:“也不知道张志恒现在咋样了,他成绩比我好,是我害了他。”我很诧异:“你还惦记他,你这话跟别人讲,别人会怎样说你,不是也是了。”
“我不叫他帮我捎东西,那别人也不会这样议论我们呀,现在想起来,后悔死了。现在我妈天天叫我跟在她后面干活,免得村里人说三道四。要不然,我想到张志恒家里找他,看看他情况咋样。”
“算了,你还跑到张志恒家里去?这样已经说不清了,你跑人家家去,那人家更要说你了。”
“也是。”郑芝叹口气。
后来暑假,过年,郑芝又来过我家几次,每次都谈到张志恒。
有一年,拔棉花梗的时候,我正在地里拔棉梗,郑芝找到地里来,说她在堤外棉花地里摘秋桃,看到张志恒了。张志恒在堤沟里挖泥鳅黄鳝,像个小老头似的,提着鳝鱼篓子,拿着鱼锹,浑身糊满泥巴。俩人说了会儿话,张志恒帮她把板车推上堤坡,就各自回家了。
那时,郑芝家在向岗村的一个亲戚,给郑芝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就是在向岗村包地种的河南人,郑芝有点不愿意,她说看那个男的瘆得慌。她妈说:“你自己名声不好,你还能找个啥样的?有人来咱家给咱们撑门立户就不错了。”郑芝就不再敢说什么了。她妈还说:“河南臺子当上门女婿,老实,不会轻易想回南朝(自己家),可靠。”俩人见了面,河南人还提了烟酒到她家去,她妈一个劲的夸那河南人懂理道,但郑芝没跟那人说上三句话。
郑芝有一次说要去找张志恒,叫我跟她作伴。
我和郑芝骑着自行车,过了邹市大堤,一路问过去。过堤一直朝前的大路走过后,右拐靠河沟子有一家是当妇女主任的,我们问张志恒住在哪里,说在包庙读了初中的。那妇女主任说,是不是张老七家的四儿子?你们到那家去问一下,就是南边那个林子里,是北边,具体是第几家,我记不清了,你们自己去那边问。妇女主任很热情,叫我们找到了,回转来的时候到她家玩。
我和郑芝到那个村里去问,有个老太太瞎着眼,坐在花帘子(用芦苇杆编织成的晒棉花用的)边,摸索着掰棉花桃子。
“奶奶,请问张志恒是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跟没听见似的,不吭声。这时,从院墙里走出一位大嫂,问我们找谁,我说找张志恒,那大嫂说:“是不是我们家老五啊?”就朝屋后面喊:“老五,老---五---有人找---你---”
从后面田地里打赤脚走来一个戴草帽的青年,老远就冲我们笑,哈哈哈,这不就是张志恒吗?我们都笑起来。那大嫂瞟了我们一眼,又看一眼她家老五,张志恒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大嫂,这是我俩同学。”大嫂笑笑说:“我到地里去了,你引同学到家里坐坐。”
张志恒把我们带到他家,递了椅子给我们坐,三间“七层底”的房子(只有七层火砖,上面都是土砖砌成的房子),左右两边分别四个房间,门都没关,里面黑洞洞的,隐约可见衣服被絮杂乱的摆放着,勉强能有条过道走到床前。我们坐的堂屋里也是摆放的很凌乱。旁边有几间厢房,张志恒看我一个劲的东看西看,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就说:“到我房间去坐一下。”
他带我们到厢房,靠正房那间是厨房,中间是他爹妈的房间,最外靠近猪圈的那间是他的房间。走近猪圈有点臭味,张志恒推开房门,由于屋顶前后坡上都拿掉了瓦片,装上了玻璃当亮瓦,显得很亮堂。那张粗实的老木床上,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中央,垫单上虽然有两块大补丁,但铺的很平整。尤其是靠床用土砖支起一个两层的台子,底下一层摆放着牙膏牙刷香皂之类的日用品,上面自制一个木头书架,摆着诸如《农村实用技术大全》《家养黄鳝技术》还有一些以前的课本和几本笔记本。
屋里没有椅子,张志恒叫我们坐到床上,他自己靠在门框上。
我们问了他家里的情况,原来他家五兄弟,他是老五,只有大哥结婚了。门外老太太是他的瞎妈,爹是个瘸子,到滩田里去扯油菜秧子去了。
张志恒说,家里弟兄多,他比别人晚两三年才上学,从学校回来都18岁了,想去当兵,体检说他脚板是断脚板,没通过,现在忙的时候几兄弟一起种地,闲的时候就逮鱼摸虾搞点零花钱。
我问他说对象没有,他说:“穷家八业的,那个来?我二十四,我四哥二十六,三哥二十八,二哥三十二,四兄弟正好一桌光棍。”自嘲地说完,自嘲地笑笑。
“老五,叫你同学在家吃饭啊。”张志恒大嫂在屋外喊,郑芝起身说:“我们走了,不早了。”
张志恒把我们送出村口,在他村头菜园里,噌噌噌地爬上柿子树,摘了几个已经熟透的柿子给我们带上。
我们走到那位妇女主任房子边上,商量着要不要去告个别。
没想到妇女主任在屋后的菜园里摘午饭菜,她喊我们,硬拉着不让我们走,留我们吃了午饭,我们就把张志恒给我们的几个柿子留给她了。
吃完饭小坐一会儿,我们骑车往回走,走到快上堤的时候,张志恒自行车停在路边,人坐在路坎上等我们。我们走近了,他说,我给我爹送饭,看到你们的自行车停在妇女主任门口,就知道你们在她家玩,我送饭回来就在这里等你们。
我们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张志恒问妇女主任是不是跟我们是亲戚之类的,就各自回家了。
后来,妇女主任找到郑芝家,要给郑芝提亲,说喜桥有家儿子多,愿意给一个儿子给郑芝妈捉火。郑芝妈说,郑芝已经有对象了,就是西边岗上种田的臺子。在妇女主任家吃饭的时候,郑芝跟妇女主任说过,她看到那臺子瘆得慌,妇女主任就跟郑芝妈说,征求一下郑芝的意见,郑芝妈说,没必要,她当家。妇女主任只好回去了。
郑芝妈怕夜长梦多,就催着叫郑芝赶紧拿结婚证,那臺子来了好多次,郑芝就一个劲的往后推。为这事,郑芝妈不知骂了郑芝好多回。期间,郑芝又约我去找了张志恒几次,张志恒说,他家反正没人管,加上他家的情况,他是愿意入赘到郑芝家的,就是郑芝妈这一关不好过。
郑芝妈后来干脆找人看好结婚的日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抿了一小口敌敌畏,逼着郑芝跟臺子结婚。郑芝恨死她妈,又拿她没奈何,只好答应。
结婚的头几天,那臺子就已经住到郑芝家里了。
郑芝就一直在我家住,她妈找过来,她就说,结婚那天我自己回去。
我把郑芝的事情跟我妈说了,我妈戳了我几个手指头,说:“你们胆子真大!”末了又说:“小芝妈也是,知根知底的本地人不好,找个臺子,自己姑娘又不同意,唉。”
我说:“就是,我们那同学挺好的。”我妈就吵我们:“就你们主意定,现在日子都订好了,先干啥去了?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你那同学知道不?知道怎么没个主意?”
我妈这话提醒了我们,吃过晚饭,我和郑芝找那妇女主任,叫她帮忙叫张志恒出来,在妇女主任家里,张志恒叫郑芝跟他一起出去打工。郑芝左右为难,说万一她妈真喝农药死了,这罪可担不起,她得守在家里。
后来我和妇女主任出来,让他俩单独商量下。
因为第三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他俩把我送回家后,张志恒说再送郑芝回家,我也没在意。
第二天晚上郑芝爸妈急匆匆地到我家,问郑芝到哪里去了,拿出郑芝写给他们的纸条,上面写着什么不孝,对不起,以后会报答,现在不想结婚,先出去打工攒了钱回来砌房子后再考虑结婚的事情,还说叫爹妈放心,她是老大,家里三姐妹,在家给爹妈养老是她义不容辞的义务,她不会叫她妈失望的等等,言辞之恳切催人泪下。
我妈宽慰郑芝妈几句,郑芝妈也无可奈何,跟郑芝爸爸商量,明天咋办,今天烧火的师傅都把菜做好了,明天都要来客了。郑芝爸爸也埋怨:“就是怪你,娃子不同意硬是不拿手续(结婚证),你一直逼,这下好了,丑出大了!”
“你怪我?那个死妮子读书的时候就给我出丑,你叫我咋办?”郑芝妈吼郑芝爸爸,“算了,我指望不到老大,我指望老二,我回去跟老二说,叫老二跟臺子结,一辈子不要那个不要脸的上我家的台子!”
“啪!”郑芝妈脸上挨了一嘴巴,“几十年我没打过你,今天我非把你打清白不可!自家闺女,人家外面说啥你信啥!你自己没一点主意?你看你说的啥话?你把老大害了还不算,你还要害老二吗?”
郑芝妈呜呜地哭起来,郑芝爸爸赶紧拉她出去,“你不要在人家家里嚎好不好?赶快回去,连夜通知亲戚,明天不要来了!”
当年的这事,几乎家喻户晓,三岁娃子都听说了邹市村出了个稀罕事,结婚前一天,姑娘跟野男人跑了,当妈的要把二姑娘嫁给姐夫,二姑娘也跑了,三姑娘还小,姐夫不干,等在家里,说要等三姑娘成年后,再娶三姑娘。越传越奇越邪乎,把个生姑娘的家遭讥死了!
实际上,当晚郑芝爸还是有主意的,这个劳作了半辈子,怕了半辈子老婆的男人,第一次当了家,叫自己的兄弟当晚通知了自己亲戚,第二天婚礼取消,说服了臺子,赔了臺子平时买的礼品钱,又赔给臺子几百块钱,打发走了。
郑芝和张志恒出门打工去了,后来我也外出谋生,那时候没有手机,就失去联系了,我有时候也会想起他们,想想他们究竟在哪儿呢?在干啥呢?
一晃,三十年过去,偶遇当年同学挚友。想想当年读书时候的青涩,对爱情的朦胧情愫,面对家庭重男轻女和封建思想以及当妈的无知这些重重压力,郑芝最终跨出了超越世俗的那一步,俩人也走到了一起,育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可是,世俗的眼光并没有改变多少,农村人仍然会对上门女婿百般的嘲笑。他们会故意问孩子:“你是跟爸爸姓还是跟妈妈姓呀?”“为什么人家跟爸爸姓,你跟妈妈姓呀?”
到爸爸老家,老家的人会要求孩子:“你跟爸爸姓,就可以在这里玩哦。”“到这里就要跟爸爸姓。”等等。遇到邻里矛盾,也会遭到别人的讥笑:“你个招大汉,还逞个什么人物?”
特别是郑芝的妈妈,由于当年他们的出走,让她颜面失尽,丈夫也不再惯着她,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有点事情就拿张志恒骂,说他拐走郑芝,没出息,家里都是光棍条子,每次一吵嘴,就骂张志恒祖宗几代。后来他们有了孩子,要把孩子放回老家给郑芝妈妈带,郑芝妈妈死不接受。无奈之下,夫妻双方只好放弃工作,回家务农,自己带小孩。长时间的一起生活,积怨更深。张志恒想带郑芝回喜桥过日子,自己良心也过不去,回了喜桥,郑芝等于就嫁给了张志恒,等于让郑芝爹妈彻底当了“绝户头”,这事张志恒又做不出来。张志恒说,只等两个闺女成家了,就离开这个家回喜桥。
郑芝没有让自己的闺女步自己的后尘,俩闺女都是明白地出嫁,现在兴不招不嫁,夫妻俩说,不要拖泥带水,自己姑娘纯粹就是出嫁,免得以后女婿难做人。
两口子在邹市和喜桥承包了大几十亩地,勤扒苦做,建起了小楼房,供俩姑娘上了大学,给俩姑娘办了丰厚的嫁妆,然后离婚了。张志恒不愿再听这些懊骚话了,郑芝的妈也不再天天和仇人见面了。但是郑芝每每想到张志恒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寄人篱下,想到张志恒起三更睡五更砌的楼房住不到,俩个闺女每次打电话就叫郑芝接爸爸回家,郑芝的心就像猫爪子抓心一样。
农忙的时候,张志恒在喜桥吃饭后就会到地里和郑芝一起干活,干完后就回喜桥吃饭睡觉,俩人基本上不说话沟通。这种氛围郑芝带回家中,她妈原来拿她们开骂当唱歌,有时候郑芝会顶上几句。现在张志恒回喜桥了,郑芝妈说啥,郑芝一声不吭,整天像根木头桩子。她妈无趣,到另外俩姑娘家去过日子去了。
听完郑芝的叙述,我决定陪郑芝一起到张志恒大哥家去一趟。
时隔多年,不变的是那一块块田地,村庄都变了。张志恒大哥家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砌了楼房,左右各三间大厢房,靠南的三间,那三个光棍汉哥哥一人一间,靠北的分别是厨房和两间储藏室。张志恒为了自己清净,从院墙外面凿了一个门,单独进出,原来通往院子的门就堵住了。
和三十几年前一样,房间里非常干净整齐。一台电脑放在一个老式的写字台上,手机在充电。这间房子有原来的房子两间大,重新粉刷过,墙壁很新。除了一张单人床,还有一个组合柜,柜架上放了一些厚厚的小说,《平凡的世界》《射雕英雄传》等有十几本。我说:“这些老书你还保存着?”
张志恒笑着说:“现在不用买书了,电子书,直接在电脑手机上看了。”
我们闲扯一会儿,切入正题:“我陪郑芝来接你回去了。”
张志恒不吭声,看着他已经花白的头发和略显佝偻的身板,我心里想,这个男人除了创造了作为一个种田人最大经济化的效益外,更是为身边这个同样略显老态的女人支撑起来一片天。他使了多少苦力,背了多少骂名,受了几多委屈常人很难想象。从老师找他俩一起进办公室谈话,就注定他们今生要活在流言蜚语里,活在家人乃至社交圈子的世俗桎梏里。
他没有在孩子小的时候离开那个让他备受煎熬的家,隐忍下来,直至把孩子们从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手里交给另外一个男人;他即使离婚了,仍然把前妻农田里的活干的利利索索,收成全部交给前妻;唯一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岳母几十年的谩骂,他需要一点一滴的消化,慢慢疗伤,他像一个修行者,为少年时候犯下的“滔天大罪”,在这间清净的小屋里忏悔。
“人家老同学专门为我俩的事情来找你,你总要答复一声啊。”郑芝对张志恒说。“再说,我妈现在也不是跟着我在家住了,到我俩妹妹家里都去了一年多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赡养费,你给老二老三没有?当年我们承诺过的给爹妈养老的。”
“你说给,我都给了,老二老三不要,我也给了。”
“那就好,爹妈如果想回来,你就接他们回来。”
“老二老三说,爹妈在他们那边过的挺好的,就这样过,叫我们以后少种点地,不要给生活费了。”
“生活费还是要给,老二老三不要,你给咱们爸妈,让他们自己花也行。”
算了,你两口子聊,我走了。我故作生气,起身要走。
张志恒一把拉住我:“老同学,几十年不见,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张志恒娴熟地洗菜蒸饭,一会儿功夫就整出两荤两素四个菜。我和郑芝就坐在床头翻看那本影集,从他们年轻到现在,从他们的娃儿在襁褓中到出嫁,洋溢着一家人满满的幸福。
“张志恒,回不回嘛?”我直接了当地问。
他伸着那粗大的手掌,从前脑门摸到后脑勺,摩梭了几圈:“嘿嘿,好马不吃回头草,这辈子就这样过吧。”
“呜呜,你把日子过成啥样子了?原来都是我烧熟了你只吃,你现在啥子都是自己一个弄,你就这样糟践自己?呜呜呜,我晚上一个人在屋里头,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光说田里收成都给我了,你一分钱不要,我要钱做啥子?现在又没娃儿读书了,我一个老婆子要钱做啥子?原先不管谁来劝过,都不作数了,今天当着老同学面,你最后给个痛快话,你仍然回去跟我过日子,你今天就回去,我俩好好把剩下的日子过完,呜呜呜,你不回去了,以后我田里的活也不要你管了,我自己再找个孤老头子搭伙,咱俩彻彻底底散伙!呜呜呜,反正我这辈子是老虎不吃人,臭名在外......”
郑芝一番梨花带雨的哭诉,把张志恒搅得是不断地抓耳挠腮。
我趁机从他们读书时被冤枉,我和郑芝第一次到他家,那妇女主任是如何做媒,郑芝是如何晚上和我一起到他家,以及郑芝的爸爸在我家打郑芝的妈妈,一五一十的倒出来,说他们的结合是多么使然和不易,现在日子过好了,一切问题和以前相比,有可比性吗?难道我们真的老了,老得连自己都战胜不了自己了吗?亏你还是个男人!把患难与共的老同学一个人撂在家里?!
张志恒被我一顿好呛,吃完饭也就半推半就一起回到邹市家里。
一进门,张志恒一声不吭就去喂猪,郑芝悄悄跟我说:“真的谢谢你,当年多亏你,如今还是靠你帮忙,这个犟筋,也只有服你。”“那是,我是你们的媒人。”我和郑芝都笑了。
郑芝一再跟我说,叫我临走前,再到他们家玩一次,终因行程安排的紧,没能再去,也没想起来留电话号码。
后来郑芝到我家要了我电话号码,打了电话,加了微信,我问,张志恒的东西都搬回来没有?郑芝说,本来是去搬的,张志恒的大嫂不让搬,说留着以后张志恒受了委屈再回去住。张志恒的爹妈早已过世,长嫂如母,如今给张志恒撑腰的娘家人就是他的大嫂子了。
我在想,也不是我那三板斧就降得张志恒乖乖地跟郑芝回了家,他们两口子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囊括。一开始在学校受冤枉,他俩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一起被开除,他俩是一起遭难的难友;再后来一起出逃,他俩成为男女朋友;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他俩是人生路上的挚友;离婚后,这对虽离不弃,夫妻离婚离家情不离,成了亲友。一茬一茬的亲戚朋友肯定劝过他们,但是这些人在张志恒眼里,可能都有那些讥讽过他的人的影子,或多或少有些话伤过他的心。只有我,是站在一个同学的最纯真的感情上力劝他。又或许他从走出家门就后悔,只是不愿意随便把这个人情轻易卖给那些世俗的人们而已。
就这样,时不时郑芝会发些家乡的图片给我,有时候两口子在玉米地里打药,有时候两口子到女儿家看外孙,看着他们的日子过的美美的,那个睡在对床,晚上辗转反侧,哭肿双眼的女孩,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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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富五车

 楼主| 发表于 2022-1-19 07: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文所用姓名均为化名,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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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01:28:05 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关山没有山,喜桥没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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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元老

发表于 2022-1-21 08:03:55 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当编剧可惜了,真的,不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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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富五车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 10: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bY1Al0nf 发表于 2022-1-21 01:28
关山没有山,喜桥没有桥😊

        小时候,到喜桥走亲戚,我老是找桥,有一次跟我爷爷到朱堡买镰刀,看到那里有个小桥,我问这是不是喜桥,我爷说:“啥哦,还喜桥。”再后来,我想是不是历史搞错了,许仙和白娘子的西湖边上的桥,是不是在喜(许)桥,正好我们那时候生产队里在马庙西边有一点稻田,每次去干活,开会时队长就安排:“明天到西湖去做什么什么。”我一联想,有西湖,喜桥肯定就是许仙和白娘子相遇的那座桥,哈哈哈
        后来,邹市连着喜桥的桥修了坏,坏了修,由于桥断,赵河还有一个收粮食的掉了一包粮食到沟里,下去捞,人没了,我就想,还喜桥,应该叫愁桥,郁闷不?后来一想,是不是这里老是修存不了桥,老是修了断,那就是断桥,也跟西湖的桥有关,更加笃实了许仙和白娘子的飘忽身影就在此,一走到这里,就想起“西湖美景三月天。。。。。。
       现在那座桥终于修好通车,说不了通堑途,至少不那么窝心的走这条道了,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喜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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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富五车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 10: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点味道 发表于 2022-1-21 08:03
你不当编剧可惜了,真的,不日白

过奖了,这样说就有点惭愧了,没事的时候,想起年少时候的往事,与大家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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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 10:19:20 | 显示全部楼层
bY1Al0nf 发表于 2022-1-21 01:28
关山没有山,喜桥没有桥😊

确实,这些地名,当时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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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元老

发表于 2022-1-21 10:29:27 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关山没有山 发表于 2022-1-21 10:17
过奖了,这样说就有点惭愧了,没事的时候,想起年少时候的往事,与大家分享一下 ...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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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 10:46:1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你的鼓励,我们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分享给大家,已经有代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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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元老

发表于 2022-1-21 10:49:32 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关山没有山 发表于 2022-1-21 10:46
谢谢你的鼓励,我们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分享给大家,已经有代沟了

那没啥啊,能写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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