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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的父亲才出生几个月，奶奶就去世了。 曾祖母双眼失明，很难照料我几个月大的父亲，爷爷便用褂子把父亲成天兜在胸前，既当爹又当娘，把父亲拉扯大。 后来的奶奶没有生育，我的父亲就成了独苗苗。 爷爷无比疼爱这个自幼丧母的孩子，他只要自己勉强能干的活，都不会让父亲去做。 记得我读初中的时候，爷爷的脚踩了生锈的钉子，拔下那枚铁钉，血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不但不及时把血止住，还使劲挤压脚板，铁锈和着血液，汩汩流出，待到已经挤压不出太多血的时候，爷爷叫我拿来家里的灯盏，用奶奶做鞋用的锥子，把那个血洞绷着，往血洞里面灌柴油，然后才用烂布包扎住。 爷爷一瘸一拐，走路的时候疼的直呲牙。 第二天早上，爷爷一大早照样起来，走到厨房，准备拿水桶去井边挑水。发现水桶不见了。他几乎是惦着脚，一路小跑来到井边，看到我爸爸正挑着水走下井沿。 爷爷大声喊：“放着，放着，我来挑。” 我父亲说：“你脚走路都走不成，还是我挑水吧。” 爷爷硬是抢着把担子挑在自己肩上，艰难地挑满了一大缸水。 井上挑水的乡亲都羡慕我父亲：四十多岁了，爹还这样疼着。 02 爷爷的水桶承载着我儿时太多的记忆。 小时候，我爷爷去砖井上挑水，我就要坐在桶里。这时母亲就会训斥我几句：“爷爷干活累一天，走趟空担子，你还站在桶里！” 我偏过头望一望爷爷，他慈祥地微笑着，示意我别吭声往外走。等我母亲看不见了，爷爷就停下来，把一只水桶挪到靠近肩膀，让我站在桶里，我两手搂住爷爷的脖子，爷爷就像抱着一只桶在走路一样，后面的那只空桶被扁担挑的老高。一路上碰到人，都会说：“这个爷爷才是脾气好，挑水还把孙女带着。” 到了井上，爷爷首先得打起半桶水，把桶洗干净，才挑着满满两木桶水回家。爷爷常说：走路的赶不上挑担的，挑担的赶不上拉车的。没有我跟着，爷爷三步两步就把水担回家了，我不但跟着，还非要握着一头的扁担钩子不可，就这样，爷爷担着两只大木桶，我拖住一只扁担钩子，慢慢悠悠地往家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那顶旧草帽和我扎有羊角辫的小脑袋的影子，也一前一后地往家里移动。 爷爷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 我的儿子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七十多了。他身体很棒，闲不住。仍然可以担得起一百多斤的担子。有时候挑点小菜到集上卖，有时候把自己编织的竹篮竹背篓挑到胡集街上卖。 那时，我在家带孩子，就抱着小孩在村里玩。爷爷总是抢在我回家之前，就收拾好孩子的尿片，放在我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还把那块用他旧棉袄缝成的大棉垫子平整地铺在了床上。爷爷说，收尿片，不能等到露水下来了再收，被尿湿了的尿片，晒得再干，沾了露水，就会潮润，伤奶娃子的屁股。 有一天，爷爷赶集回来，买回一个大红镶黄边的很喜庆的拨浪鼓。他摇摇，重孙笑笑，摇的厉害了，重孙就笑出声来。爷爷就像济公摇那把破扇子一样，一边摇，一边做起丑角来，把孩子逗得咯咯咯笑个不停。 隔壁的孙奶奶就笑他：“老邪子，把重孙子笑的都打嗝头了，还在扭！” 03 爷爷是大家公认的老好人。 谁家要是想削几根竹篾子，绷个瓜秧子棚，就会砍根竹子拖过来，请我爷爷帮忙劈几根蔑签；谁家要是找到合适的杨杈坯子，也会请我爷爷帮忙用石磙压把杨杈。压杨杈是个细活，有时候一天要去看几次，往往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抽空去看一下，做一下调整。 到了割小麦的时候。家家户户赶时间，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往往这个时候，找爷爷帮忙的人很多。爷爷去麦地里，，总是扛着一张大木长板凳，长凳的一头钉着一个大爪钉，到地里，磨刀石就会卡在那个大爪钉口上，镰刀钝了，我爷爷就会磨一下，他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刀磨快了又省力又割得快。 这时地里就有很多乡亲跑来请他磨镰刀。 等他帮别人把刀磨快了，爸爸妈妈的麦行子已经割出去好远了。 这时爷爷总是往手掌心里吐口唾沫，镰刀在手上转上几转，像下定决心一样，弯下腰，使劲儿地割麦，等他再直起腰的时候，已经一个大大的麦个子摊在地上了。没多大功夫，他就追上爸爸妈妈了。 我爸爸妈妈就会心疼地说：“你少给别人帮下忙不行吗？你自已老是吃这么大的亏！” 爷爷就说：“人家找到这里来了，帮就帮一下吧。” 04 谁也没有想到，爷爷会一下子生病。 那年，爷爷说喉咙不舒服，就去荆门检查。医生跟我们说：“回去老人家有啥要求，尽量满足他吧。” 我们没敢告诉爷爷真相，只说是喉咙发炎，吃点药就好。 爷爷半信半疑，按时吃药，喝了一辈子的酒，抽了一辈子的烟也戒了。 但是病魔就不愿意放过一个勤恳终生，慈祥热心的老人家，没过一个月，他老人家就吃不下饭了。有人说，野生的乌龟吃了能治食道癌。父亲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跑遍整个胡集的村庄，包括邻镇的双河那些村子，找打鱼摸虾的人打听。父亲留下这些人的电话号码，每天清早，第一件事就是挨个打电话询问，昨晚上有没有抓到野生乌龟？每当有人说抓到了，叫他去取的时候，父亲无比激动，因为这意味着爷爷的生命又可以延长几天。有时候有两家同时抓到，父亲就会骑上自行车跑一百多里路去取。 乌龟取回来，父亲将一块厚铁板放在煤炉上，将乌龟放在上面慢慢烤焦，然后磨成粉，每天早上咽下一汤匙。 也不知道是这偏方有效还是啥原因，爷爷一直就这样和病魔进行着拉锯战。（感谢那时候帮我们家抓乌龟的人，有一次我父亲去晚了，还有一家留他吃了晚饭。） 入秋，稻子收割了，稻田里及稻田边的夹沟里就没有水了，河沟子里也慢慢冷起来，乌龟越来越不好抓了。父亲很是着急，有时候打电话询问一遍又一遍。他还跑到曾经卖过乌龟给他的人家，亲自看一下人家装鳝鱼的坛子里是不是空的，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爷爷已经滴水不进了，村医每天来打几瓶吊水维持着他刚强的生命。但是，他老人家已经气若游丝，睁开眼看看他独自带大的独苗苗在床前忙来忙去，他再也不能帮自己的儿子挑水担柴，没有人呵护他的儿了，他是多么地舍不得离开！他无力地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双腿。父亲知道，要给他的老父亲捏一下双腿了。他轻轻地按摩着老父亲骨瘦如柴的躯体，直到他安然入睡。 父亲走进厨房，准备吃饭，母亲问：“爹睡啦？” “嗯，刚才给爹按摩一下，睡着了。” “那就快吃吧，”母亲给父亲盛了一碗饭，“今天好像精神还可以。” 父亲没作声，很疲惫，他倒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母亲吃完饭，走到爷爷房间里，看到爷爷安详地睡着，一只秋蚊子飞来飞去。母亲用手去拍蚊子，啪的一 声巴掌响，母亲喊一声：“爹，把你吵醒了不？” 爷爷没有一点反应，母亲又叫一声：“爹？” 爷爷还是一动不动，摇摇胳膊，“爹啊！”父亲听到母亲惊慌的喊声，从厨房里跑出来，摸摸老父亲的鼻息，已经没有半点呼吸。 虽然家里准备好了一切，但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那么突然，那么撕心裂肺地痛！ 隔壁听到哭声，通知了我们的本家，及本村的亲戚。 大家都赶过来帮忙。母亲哭晕过去几次，父亲更是一直在自责，说自己不该去厨房吃饭，没给自己的父亲送终。邻里劝的哭的，大家都打开自己的记忆，诉说爷爷生前的好来。劝我父亲母亲节哀，安排后事。 对门的一个妇女，也劝我母亲：“你们伺候的已经很好了，你看卧床大半年，到处干干净净的，房间里一点气味都没有，你这当女儿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母亲听了，哭的更加伤心。 母亲嫁过来三十多年，从来没跟爷爷吵过架。爷爷更是把母亲当做自己的亲闺女，重活累活都自己抢着干。以至于同村嫁过来十来年的媳妇，还以为我母亲是我爷爷的亲闺女。 一转眼，爷爷去世十五年了。 我们常年在外打工，清明节不能回乡祭祖。 爷爷，我们不能在您墓前烧一张纸，不能在您坟前斟一杯酒，年三十接您回来过年，我已经帮您培了坟土。您昨天晚上来到我的梦里，我刚要喊您，一下子醒了。 我知道，逝去的亲情已经远去，唯有回忆，能遥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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