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孤单共处

九九

　　当我平常得如一株小草，我能不能跟大树一般的朋友共处？当我痛苦的时候，当我孤单的时候，当我无助的时候，我还能不能跟这些痛苦、孤单和无助共处？

　　
　　放在人群里，我经常那么沉默沉静，虽不言不语，那种带刺的本性也总是让有些人不舒服，成见、误解以致伤害，在明里暗里交叉着。这时候，我怎么跟自己的沉默沉静、本性，以及周围的阴影共处？
　　
　　尚有当我抱病的时候，当我失败的时候，当我担心生命的各种衰退和沉降的时候，我又怎能跟疾病、失败和担心共处？
　　
　　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在心里宁静的时间，当真地问问自己：我必需驱赶走生命和生活里的火，而只留下水吗？水火不相容的东西真的那么多吗？我在不遗余力剔除灰烬的时候，是不是一并把一部门泥土和养料给丢弃了？是谁让我变得赢弱、贫乏和惧怕到只能接管那种颠末筛选、沉淀、过滤、杀菌，好像无比清洁、柔软、安全，却身份不明、不再奔驰、得到泥沙砥砺的水？
　　
　　诗人里尔克说：“创作者，他自身必需是一个世界，他必需在自身中和他自己所紧靠着的自然之中寻得一切。”
　　
　　而这个世界，只能是一个全然完整的世界，有大树，必有小草；有光亮，必有阴影；有水，必有火；有生，必有死。只选择和喜爱大树、光亮、水和生，恰恰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大障碍。
　　
　　正如剔除了小草，大树也无所谓是大树，更无法健全、精采而辽阔地生活下去一样，这反而对大树自己造成了最大的障碍。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平行线，看似截然相反的东西一定要一再交集，光亮和阴影要交集，痛苦和快乐要交集，失败和乐观要交集，我们生命和生活中的两根线、诸多根线也一定要拧成一股绳，刚刚称得上坚实、固执和精细绝伦。
　　
　　学会跟这个全然的世界共处，跟自己生命的所有共处，这是每个人的必修课。不要把一切都分得那么清楚，更不要容易地凭据自己的爱好、欲望和私利分别敌我、改变世界和徒劳拼搏，时时随处都要从个人爱好出发的人，其实只有一根单线，他的生活是残破着的。
　　
　　共处，有僻静美丽的共处，也有忍耐着的共处，尤其是后者，更值得我们去做。当可以或许以水的心境忍耐火的检验时，我们才可能安然地屹立在大地上，似乎在风暴中走向春天的树木，迎来自己最丰满、最富强和最结实的季候。里尔克还说过：“我每天学习忍耐，在我谢谢的痛苦之中学习，忍耐就是一切！”
　　
　　多年今后，我开始学着迟钝而从容地忍耐着不能选择和剔除的痛苦、孤单、疾病、失败和灰烬，我不再徒劳地将它们从生掷中区分隔来，我采取水的同时，一并将火和烟雾遭受下来，减少诉苦和恼恨，尽力规复自己“最初”的感受，从头摸索自己生命源头的深处，越来越清楚自己不该该再像已往那样将一根绳子从中分隔，这种缺乏勇气和伶俐的徒劳的实验，功效只能为我们带来更大的阴影、痛苦、失败和不安全感。
　　
　　没有一种体验是微不敷道和有关紧要的，也没有一种生活是完全可以工钱选择的，“最微小的事情也像命运一样发展”，与其把生命淹灭在挑拣、拒绝、排出和伤害上，不如转向心里，珍惜和掌握里里外外的富厚而永恒的“最微小的事情”上，让所有的火与水完全在自己内部，在静默中，在无意识之中，在自己到达和达不到的地方逐渐强大、变革、固定并趋于完美。
　　
　　与孤单共处，孤单便成为一件深刻而轻松的事情；与阴影共处，阴影便成为一种和谐而均衡的色彩。匆匆地，忍耐也酿成安全，火也被放到最符合的位置，暖和着水，水里有了鱼，有了莲花，有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布满祝福、感激和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