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关山没有山 于 2022-8-25 21:06 编辑
在我小时候,那个粗茶淡饭的年代,锅盖馍无疑是我们热切盼望的一道美食。 它有寸把厚,刚好一鏊子大,如果不知道那鏊子有多大,胡集菜市场南门外卖馍馍的那几口大且黝黑的鏊子,可以去看看。大概成人一抱那么大。锅盖馍用发面鏊制而成,两面金黄,撒了芝麻刷了油,焦黄酥脆,外焦里嫩。价格基本上没涨,三十年前,它的价格是面粉的两倍,至今仍是,我今年去买,胡集5块一斤,关山4块,面粉价是2块2至2块5。 贵的买不起,便宜的似乎没有比它更经济划算的食品。其最最让家里大人热衷于购买它,是它既能让孩子体会到,大人能买东西给孩子们吃的关切之心,又着实能填饱我们的小肚皮,所谓的,吃这省那,任何零嘴儿都比不了它。因此家里大人们赶集卖棉花、卖鸡卖鸭卖鸡蛋回来,就会捎上一小块回来,我们姊妹几个分享,那年代,大人们是舍不得吃的。 分田到户的第三年还是第四年,反正就是那几年吧。麦收时节,天老爷就像哭灵般的整天掉眼泪,阴沉着脸。芒种已过,夏至眼看就要到了,麦子还没收,秧苗已经窜到了膝盖高。不到芒种人不忙,不到夏至不老秧。夏至前必须把秧插到地里去。割麦腾田,伴着老百姓的唉声叹气,在老天爷的愁眉苦脸下,农民挥舞着镰刀,垂头丧气地抢收已经生了芽的小麦。 人们冒着小雨割完麦,又淋着细雨栽完秧,太阳公公终于露出了笑脸。 家家户户,全部收的发霉发芽的小麦!特别是关山这边,端午后的主食是米茶馍馍,这下子,全部吃酱巴馍馍,看到面发的像蜂窝一样,蒸出来的“板凳腿”砸得死人不说,吃到嘴里粘牙齿,还有一股子霉味。老人们一边吃一边说,总比59年还好点,至少有往肚子里填的。 那时候,我十几岁,嚼着发霉的酱巴馍馍,有时候直接掐碎一点,不用嚼碎直接下咽;或者有时候,就喝一碗米茶算了。
农忙过去,天气也正常下来。菜园里,热闹非凡:绿的黄瓜,红的西红柿;细长的豆角,滚圆的茄子;特别是那一畦畦韭菜,长得像小蒜苗一般,煞是喜人。 劳碌一天,袅袅炊烟四起的时候,除了家庭主妇在厨房忙活,大人们短暂休息下,准备吃晚饭。勤劳的爷爷没有休息片刻,他挑起担子,来到菜园,时令瓜蔬挑回家时,母亲已经将简陋的饭菜端到门前的小桌上。一大盆米茶,一梢萁酱巴馒头,清炒的茄子辣椒...... 吃完饭,全家聚在一起开始择菜。 最费事的是绑韭菜。用三四根湿过水的稻草拧成一股细绳,爷爷的左手虎口轻轻一抓,再放地上抖齐整,右手拿草绳轻轻地绕两圈,接口两端对齐拧紧,塞进韭菜捆里,一把斤把重的韭菜就绑好了,几十捆,不用称,一样重,一样高。 把菜择完,摊在堂屋的地上。 天不亮,就听见爷爷小声的咳嗽声,轻轻地关门声,挑着担子远去的脚步声。 中午放学回家,饭桌上就会有扇形的一大块锅盖馍,应该是一整块切下的四分之一来。麦香味夹杂着芝麻的香味,引诱的我和妹妹来不及放下书包,就去撕下一块开吃。爷爷有时在收拾卖菜用过的篮子,杆秤,有时候在数那一张张卖菜得来的零票,看到我们吃的津津有味,笑着问我们:“锅盖馍,好吃不?”我和妹妹直点头,嘴里嚼着馍,含糊不清地回答:“好吃,好吃。”递给爷爷,叫他咬一口。爷爷就会小声地叮嘱我们:“给你们爹妈留多一点,他们干活累。”吃饭的时候,爷爷仍然吃酱巴馍馍,母亲给爷爷掰下一块,爷爷又递给父亲,说,我赶集,能饿得到我啊?我想吃,我自己在街上就买了,这是买回来给你们打牙祭的,知道你们吃不下酱巴馍馍。一块馍,推让半天,不肯吃。 有一回,邻居荣娃子放学跟我一道来家里,正好爷爷买了锅盖馍回来,爷爷揪下一小块给荣娃子吃,问荣娃子好不好吃?荣娃子说,好吃。爷爷开玩笑说:“下次来帮忙择菜。”没想到荣娃子每天晚上放学就来看有没有菜要择。 有一天还真的帮忙搞到很晚,才回去写作业。她妈说:“这个饿死鬼投胎的,想吃锅盖馍,家懒外勤的主!” 第二天中午,爷爷多买了一块馍,叫我给她家送过去,她兄妹几个一抢而光。她妈羡慕地说:“人家有个好爷,你爷除了吸烟喝酒,啥不会干!” 那一年,也算是灾年吧,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买一两次,锅盖馍确实对我家的饮食生活起到了改善作用。看到我们不用吃难以下咽的酱巴板凳腿,爷爷非常有成就感,而他自己舍不得吃。 岁月易逝,爷爷已经作古17年,他那忙碌的身影,那虎口捏出来的一把把韭菜,还有那金黄的锅盖馍,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每年每次回家,胡集菜市场南门,那里的锅盖馍,我都要秤几斤,时至今日,它仍是我口中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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